凌晨五点的马耳他机场还裹着地中海特有的咸涩雾气，我攥着半融化的巧克力能量棒蹲在行李转盘旁，数着第十二件贴着托运标签的行李箱从眼前滑过。队里的红色运动包终于出现在传送带上时，后背的T恤早被冷汗浸透，肩胛骨残留着十小时经济舱座椅的钝痛。二十二小时前教练拍着我后背说的那句"就当去度假"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此刻脚踝已经条件反射地发紧——不远处接机大厅的落地窗外，赭红色跑道上刚起飞的飞机正在拉升，像极了我被钉在省队集训馆墙上那张世界田联黄金联赛的海报。
帕奥利教练捏着我课表的拇指关节粗大得异于常人。"周二十公里体能训练后接哲学导论课，"他卷舌音浓重的英语混着咖啡渣气息喷在我额头上，"朱，你知道这里的沙滩排球队去年奥运会积分赛用教学楼顶层露台练发球吗？"窗外的圣朱利安湾正吞吃着三月的阳光，被海风吹散的叫好声碎片从沙滩排球场的网柱间隙漏出来，沾在哲学教授西装下摆。那位讲存在主义的老先生总在课间休息时溜到走廊，踮脚去看楼下篮球场胶地上蒸腾的热浪。
体能训练室的天花板吊着十七世纪的石砌穹顶，我平躺在波速球上做核心稳定训练时，常错觉悬浮在某个中世纪教堂的废墟里。汗水渗进眼睛的瞬间，会听见隔壁击剑队的金属碰撞声，仿佛十字军遗留的兵器在石缝里苏醒。当地学生训练后总爱用冰镇克苏塔蘸着蜂蜜吃，我却要掐着时差在体能恢复间隙跟省队视频汇报——手机镜头扫过地中海落日时，教练组集体沉默了三秒，队长突然在画面外嘟囔："这光照条件做爆发力训练能提0.3秒吧？"
雨季来临时在姆西达体育馆遇见物理系的克里斯汀。这个能把欧拉方程纹在小臂的跳高姑娘，在某个潮湿的黄昏突然把我拽进空荡的举重房。"朱，见过停电时的百米赛道吗？"她眼里的光比顶灯先亮起来。当应急照明把我们的影子焊在起跑器上时，十二组折返跑掀起的风搅散了霉味，电子计时器黑屏的刹那，我终于看清落地窗上凝结的雨珠如何折射出十六道不规则跑道。
校际联赛那天下着太阳雨，四百米接力第三棒的弯道处，我看见看台顶层飘着中文加油横幅。哲学教授举着计分板当画架，被海风吹乱的水彩颜料正晕染着圣约翰大教堂的轮廓。呼吸卡在乳酸阈值边缘的瞬间，橡胶颗粒突然散出熟悉的塑胶味，仿佛有人把省队训练馆的跑道切片塞进了我的钉鞋。冲过终点线时，左手腕的电子宗教课笔记还闪着未完成的待办事项，掌心的汗却先一步洇开了某位十四世纪修士手抄的诗句："当奔跑成为祈祷的形态，十字架便在风中展平成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