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台阶上三两只流浪猫懒洋洋挪了位置。初春的长崎还浸在料峭寒意里,斜坡巷道间起伏的屋瓦蒙着薄薄水雾,远眺港口方向,货轮的鸣笛声混着教堂钟声穿透潮湿空气。我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往租屋走,塑料袋里红豆饭团被体温捂得发烫——这大概是在日本定居的第五十七天,在便利店收银台练习"つゆだくでお願いします"(请多加酱汁)的日子,终于能流畅说出整句话了。
转角遇到的长崎总在历史的断层里呼吸。哥特式教堂尖顶刺破天际线时,脚下木筋墙町屋里正传出味噌汤沸腾的咕嘟声。超市里中国产冷冻水饺与长崎皿乌冬共享货架,荷兰坡的石板路上,穿蕾丝洛丽塔裙的少女举着手机寻找明治维新的史迹碑。语言学校的越南同学告诉我,移民局窗口总有人捧着《坂本龙马传》当备考教材,国际交流馆的日语教师却坚持用昭和年间的纸本字典教学。这座曾作为锁国时代唯一通气孔的海港城市,如今在便利店二十四小时不灭的荧光里,继续吞吐着形形色色的异邦人。
居住证上的「在留资格」从九十天变成五年,我开始看懂超市特价海报的暗语。周三蔬果半价的秘密写在标价牌左下角,柏青哥店后巷的鲜鱼市场能用三百日元买到现撬长崎牡蛎。社区公告栏贴满葡萄牙语传单,住吉神社秋祭的晚上,菲律宾裔主妇教我烤出焦糖色泽的豚角煮。当方言特有的「じゃっ」尾音融入日常对话,才发现车站前书店摆着五种语言的《解雇通知书写法指南》。
雨季来临前,我登上稻佐山观景台。满城灯火顺着丘陵沟壑流淌成熔岩状,远处五岛滩货船的光点与近处中华街灯笼连成星链。云层压低的瞬间,1945年的阴影与二十一世纪的霓虹灯在视网膜上交叠成奇异影像。玻璃幕墙写字楼里加班的秘鲁程序员,大概也在异乡的滂沱大雨中听见了原爆资料馆永不关停的和平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