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的青岛码头,一艘来自长崎的客轮缓缓靠岸。身着和服的妇女牵着孩童拾级而下,她们的身后是扎着粗布头巾、背着竹篓的日本农夫。咸涩的海风裹挟着北方土地的陌生气息扑面而来,这里距离东京约1600公里,却将成为数万日本人命运的分叉口。胶州湾西岸在建的四方机车工厂正隆隆作响,来自三井、三菱的商社职员已在地图上勾勒出新的采矿线路,而那些卷起袴裤的开拓民们,正用铁锹破开章丘荒地的冻土,全然不知自己正成为东亚近代史最复杂移民潮的微观注脚。
当来自福岛县的田中久藏接过德国传教士递来的高粱种子时,这片曾被德军统治十七年的土地正经历第二次易主。德国人留下的啤酒厂飘出熟悉的麦芽香气,而田中在租界外垦殖的农庄却迎来不速之客——来自潍坊的货郎李满囤驾着骡车经过,车辕吱呀作响,留下两道平行的车辙与田中灌溉用的水渠渐次交叠。这种微妙的共生关系在1925年的寒冬遭遇考验,持续半年的贸易封锁令日资棉花会社的蒸汽轧花机陷入沉寂,济南领事馆的文书显示,彼时已有431户日本小商户被迫变卖织机改行拉车。
1943年的青岛第一寻常小学操场上,樱花树下的孩童用混着山东方言的日语追逐嬉戏。他们的父辈或许不曾察觉,当年在神户港告别的故土已成泡影,而眼下栖身的农场与商铺亦如海上浮萍。随着盟军飞机的轰鸣划破黎明,这些延续三十年的移民叙事终将消散在历史的硝烟中,唯余日照县某处废弃矿井深处,半块锈蚀的"大日本矿业"铜牌仍在幽暗中闪烁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