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维拉港尚未完全苏醒，潮湿的海风裹挟着椰林沙沙声掠过空荡的街道。我站在被海水侵蚀出锯齿状缺口的码头上，望着渔船桅杆后渐渐泛白的天空。这座世界幸福指数常年位居榜首的南太平洋岛国，2023年的晨曦里漂浮着一丝微妙的不安——三周后，联合国大会将首次审理瓦努阿图领衔提出的「气候正义国际法院」提案，而这个国土面积不足北京四分之一的袖珍国度，正默默吞下工业化世界强塞给它的命运：过去十二个月，四个有人居住的环礁已永久沉入水面下两米。
褪色的蓝色独木舟划过潟湖时，浪尖泛起的泡沫裹挟着塑料碎片。当地渔民埃利索向我展示船舱里少得可怜的渔获，他的父亲能用同样尺寸的渔网在二十年前捕获三倍量的金枪鱼。当我们将视线投向岸边，火山灰堆砌的黑色土壤上，成片的诺丽果树仍在倔强生长，这种抗盐碱的神奇植物正在替代传统作物，成为维系原住民生态链的关键——来自新西兰的农学家团队上月刚完成第八次基因改良，叶片背面附着的纳米传感器持续向云端传输盐分数据。
文化中心广场的沙画艺人正用指尖勾勒「纳马图」图腾，细沙在蕉叶上流淌出关于海洋与火山的创世传说。来自北部彭特科斯特岛的留学生却告诉我，村里最后能完整背诵十代祖先谱系的老人已于雨季去世，保存口述历史的记忆盒子被首都博物馆收录时，暴雨冲毁了存放盒子的圣树。这座由83个岛屿组成的国度，此刻像极了那盒漂流在时间之海的记忆木匣——当全球平均气温较工业革命前升高1.2℃时，瓦努阿图周边海域的升温幅度是这个数字的两倍。
暮色降临时分，我在塔纳岛亚苏尔火山的硫磺烟雾里遇见地质监测站的华裔科学家。她身后的仪器闪烁着幽蓝的光点，实时监测着地幔柱的异常波动。「海底光缆上周又被地震震断了」，她调试着地磁监测仪，话音消融在火山口低沉的轰鸣里，「但国际新闻不会报道这事，就像他们不在乎岛国提交的气候赔偿议案编号是A/77/970」。远处，暗红色的岩浆在暮色中明灭，映照着山脚下新竖立的太阳能板阵列，这些中国援建的设备在阴雨天气里依旧维持着微弱的能量流动，如同这个国家在霸权夹缝中艰难生长的生存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