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我蹲在檐廊下给竹筒接水。六月的山风掠过屋后那片毛竹林，竹叶沙沙声混着水流撞击青苔的脆响，让手腕上电子表的滴答声显得格外刺耳。这是来到宫崎县椎叶村的第三十七天，东京办公室里的加班记忆正在被木造老屋的霉味和晨露浸泡得发胀变形。
村公所发的《生活指南》扉页用红字印着"ようこそ集落の一員"，可真正成为"村落一员"的仪式发生得猝不及防。某个燠热的午后，八十岁的上田婆婆突然捧着陶钵出现在玄关，用椎叶方言连说带比划地让我去她家"帮点小忙"。穿过七道防熊栅栏，在她家地炉前学了三小时地炉料理的我终于听懂，所谓帮忙就是吃掉刚捕到的香鱼和山女鱼——这是山林里不成文的规矩，新来的外乡人必须被各家投喂满四十九日。
山林教会我的计量单位开始颠覆都市常识。去水源地要走"两根香烟的时间"，野猪出没的区域是"三块梯田上方"，冬天的积雪厚度用"几个腌菜桶"来衡量。当我在共荣会上脱口说出"那棵七百岁的杉树往手机信号塔方向再走二十米"，几位白发爷爷举起清酒盅的手顿在空中，转瞬爆发出能震落柿子树叶的大笑。
盂兰盆节那晚，蓄着山羊胡的神主在广场摇响铜铃时，我的身体突然记起了某种远古的韵律。踩着三拍子的太鼓节奏，穿法被的邻居们围成的圆圈像年轮般转动，灯笼的光晕在每个人脚下拖出蛇形的影。混在队伍里蹦跳的我被裹挟进某种温热的漩涡，直到后背撞上松本先生汗湿的衣襟，才发现自己的木屐带早已散开。
储物间里没拆封的东京西装渐渐洇出霉斑，而窗台上的梅干玻璃罐每周都会多出新的馈赠。当山涧开始蒸腾初霜的清晨，我蹲在同样的檐廊下接水，突然发现竹筒内壁的积水线比夏日时矮了两指——原来连这片土地的水脉，都在用独特的语言诉说季节轮转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