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马耳他尚未完全苏醒。我站在弧形阳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粝的石灰岩栏杆——这种本地特有的蜂蜜色石材在晨光里流淌着琥珀光泽。远处海港传来渡轮启航的悠长鸣笛,惊起三两只灰斑海鸥,翅尖掠过圣埃尔莫堡垒斑驳的城墙。咸涩的海风裹着九重葛的甜香穿过铁艺栏杆,将亚麻窗帘吹成鼓涨的白帆,茶几上那杯早起煮的咖啡便悄悄晕开一圈涟漪。
静怡公寓藏在瓦莱塔老城交错的巷道深处,黄铜门牌藏在藤本月季丛中需要仔细辨认。刷成矢车菊蓝的木门后是另一个世界:粗粝石墙上挂着抽象派油画,橄榄木横梁与现代极简灯具共处,厨房中岛台铺着西西里手工彩陶砖。落地窗外悬着铸铁雕花灯笼,入夜后会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是被海浪推到岸上的星光碎片。
转角面包房七点准时飘来茴香面包的焦香。皮肤黝黑的老板用报纸包起刚出炉的pastizzi时,褶皱里都盛满笑意。巷道青石板被数百年的脚步打磨得发亮,晨光斜切下来时,能看见石缝里闪烁的云母微光。那些举着自拍杆的旅行团从来不会深入这些毛细血管般的窄巷,他们在主干道的战争博物馆和皇家歌剧院门口徘徊,像候鸟般来去匆匆。
而静怡公寓是沉在海底的漂流瓶。午后躺在露台的柚木躺椅上,看着圣约翰大教堂的金色穹顶在视野尽头起伏,云影在石灰岩建筑群上流淌的速度会比手机上跳动的秒针缓慢十倍。三层的旋梯扶手残留着十九世纪英国军官的手温,木纹里或许还嵌着某个总督情人的香水余韵。现代中央空调藏在仿古壁炉后,制冷时会有极轻的蜂鸣,恍惚以为是远处修道院的晚祷钟声。
总在暮色初临时分,海湾对岸的三姐妹城开始逐盏亮灯。我会赤脚踩在冰凉的石灰华地砖上,用马耳他蓝普拉蒂瓷器斟一杯本地红酒。咸湿空气里漂浮着邻居家炖兔肉的迷迭香气,混着楼下柑橘树未成熟果实的青涩。教堂钟声惊散鸽群时,整座石头城就化作镶满星钻的冠冕,而静怡公寓是冠冕中央那颗未被镶嵌的素色珍珠,静默地收留着过客的黄昏与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