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声从没停过。维拉港的清晨总裹着一层椰子油的气味，咸涩的海风钻进藤编窗帘的缝隙，蹭过我堆满贝壳的床头柜。娜拉玛赤脚踩碎阳光进屋时，我正在给最后一口咖啡加炼乳，她发梢别着的木槿花蹭过门框，掉落的花瓣黏在门口半干的渔网上——那顶破网今早还兜住三条蓝鳍鲹鱼，现在正晾在棕榈叶屋顶下，像片垂死的晚霞。
她总说白人的皮肤容易烤成龙虾色，硬是往我背包塞了半颗捣碎的诺丽果。果浆糊在肩头时泛起青草腥气，指尖沾着昨夜篝火晚会的熏鱼味道。我们踩着珊瑚砂往集市走，她脚踝系的贝壳串铃随步伐哗响，与三十米外礁石滩的潮声合奏，像是大地与海洋在打某种古老的拍子。经过酋长家挂满卡瓦根的门廊时，她忽然蹲下来掰开颗星果，鲜红果肉爆开的瞬间，两滴汁液溅上我卡其裤，如同南纬17°烙下的印章。
雨季第一场暴雨突袭时，我们正在山脚种芋头。土腥味混着她颈后的椰子油香在雨幕里蒸腾，蓝绿色蜂鸟掠过头顶芋叶的刹那，她教我唱起那首《塔诺阿》。歌词里往复的水流声与五百公里外的珊瑚礁应和，我的芬兰母语在喉头凝结成冰，被她的比斯拉马语融成溪涧。当雨水顺着她后颈的黑卷发蜿蜒进藤编文胸的缝隙，我突然明白祖父为何总说北欧的雪是种宿疾——要站在火山灰滋养的雨林里，心脏才能学会像面包树根那样抓住土地。
那件沾满芋头粘液的T恤此刻正挂在芒果树杈上晾晒。暮色渗进铁皮桶发酵的木薯酒里时，娜拉玛的银脚链正在门廊阴影中明明灭灭。她教我认星星的方法是用沙地上的蛤蜊壳排列，说祖先的独木舟曾沿着鲨鱼鳍形状的星轨找到圣岛。我衬衫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遗失在她编的棕榈席里，或许已经和火山玻璃碎屑埋进某处黑沙滩，变成下次月圆时海浪吐出的暗语。
蚊帐被信风掀起时，礁湖潮声正漫过窗台的诺丽果嫩芽。娜拉玛把新采的栀子压在我护照内页，花香盖过了墨迹的油味。凌晨四点有渔船要出海，她父亲说这次可以带上那个总在珊瑚礁迷路的芬兰小子。我们藏在船尾的渔网堆里偷喝青椰时，她忽然说酋长的侄子今早送来整串芭蕉，叶脉上系着晒干的海马——这是埃法特岛求亲时该备的第七件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