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Molly第一次站在东京新宿站的人潮中时,耳机里循环播放的《上を向いて歩こう》忽然显得那样不合时宜。这个曾在波士顿图书馆啃了三年日语教材的女孩,此刻却被电子显示屏上闪烁的片假名晃得眼花,掌心攥着的交通卡已被汗水浸得发粘。扶梯上黑压压的西服背影如同一道移动的钢铁森林,某个瞬间她甚至错觉自己站在了逆向传送带上——分明在向前走,却被推着后退了半步。
最初三个月的深夜,二十二叠的单身公寓总会准时响起微波炉的叮咚声。加热便当的白雾升腾间,Molly常盯着墙上挂错的日历发怔,彩印的波士顿龙虾海报边沿已卷起焦黄。她在便利店练习了上百遍的「ポイントカードお持ちですか?」终究没能派上用场,因为戴着老花镜的店主奶奶总在她摸零钱时,颤巍巍地塞来一颗薄荷糖。那些混着关西腔的「大丈夫」像梅雨季的雨,不知不觉就把她背包里预备的止血贴、胃药和应急短语手册泡得绵软。
直到某个樱花早绽的清晨,当她站在区役所柜台前流畅答完年金手续时,忽然发现钢印敲在证件上的声响,竟与老家咖啡厅里枫糖浆浇在华夫饼上的声音惊人相似。储物柜里发霉的日语教材不知何时变成了俳句同好会的传单,而总在邮局门口晒太阳的柴犬次郎,如今会隔着三条街就冲她疯狂摇尾巴。大阪出差时被居酒屋老板问「姑娘你东北来的吧」的乌龙事件,反而成了跨年忘年会上最鲜活的笑料。这个总把自己比作拼错假名的外来词的国家,终究用章鱼烧摊的暖光灯,把她的横竖撇捺熬成了绵长温润的平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