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的海水呈现出某种介于蓝绿之间的奇异色调,浪花拍打在浅金色礁石上,泛起珍珠母贝般的光泽。二十米开外的水域有个人影正缓慢地朝深海游去,暗红色的泳帽时隐时现,仿佛古老航海图上移动的坐标点。
这里是马耳他的黄金海湾,地中海最透明的海水在此处形成天然的多层渐变。水下的世界比水面更令人恍惚,漂浮的盐粒在阳光下折射出蛛网状光斑,成群的银鱼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集体转向,宛如被风吹散的铝箔纸屑。戴水肺的潜水客沿着海底石灰岩的裂缝沉浮,他们身后拖曳着珍珠项链似的气泡,某个刹那让我想起圣约翰大教堂里那些骑士墓穴上的大理石浮雕——两种截然不同的时空在液态介质中悄然重叠。
浸在二十六度的海水里,身体会逐渐蜕变为某种古老的海洋生物。指甲缝残留的防晒霜在波纹中晕开彩虹色的油膜,发丝随着潮涌舒展蜷缩,脚掌触碰到暗流中滑腻的海藻时,恍惚觉得膝关节正在进化出蹼状结构。远处的游轮像搁浅在玻璃上的锡制玩具,而近处岩洞中传来的浪涛回声,分明混杂着中世纪桨帆船铁锚入水的闷响。
有人从三米高的礁石跃入水中,浪花惊起一群发光的水母。这些半透明伞状生物让我想起马耳他骑士团旗帜上的八角十字,某个历史片段里,那些渡海而来的圣殿骑士或许也曾在此沐浴。盐分含量极高的海水像液态记忆,托举身体的同时腐蚀着皮肤表层,当夕阳将云层烧成琥珀色时,漂浮的我终于触摸到地中海最隐秘的纹路——那里沉淀着腓尼基商船的陶罐碎片、十字军锈蚀的剑柄,以及二十世纪轰炸机坠落时震落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