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滞留在海平面上时,细碎的浪已经将贝壳残片推上沙滩。我赤脚踩过塔纳岛西岸的珊瑚砂,粗粝的触感混合着凌晨五点半的凉意,在脚底激出微颤的电流。举目望去,十二座火山群岛仍沉睡在靛蓝色的天幕中,唯有最远处的亚苏尔火山口泛着暗红的光,仿佛大地胸腔内闷燃的炭火。
远处传来独木舟划破水面的声音,皮肤黝黑的岛民举着鱼叉走过浅滩,竹篾编织的渔笼在他们背上轻轻摇晃。油灯的金色光斑在深蓝色的天穹下明明灭灭,与南十字星遥相呼应。此刻东西方的天际正在上演精妙的色谱实验,泼墨般的夜幕被稀释成松石绿,继而过渡到琉璃紫,而海平线下隐约透出的橙红宛如躲在帘幕后的火焰,将云层边缘熔炼出金属的光泽。
当第一道真正的光芒刺穿云层时,整个海洋突然从靛青色中苏醒。成群的黑背信天翁开始盘旋,翅膀掠过浪尖时沾满碎钻似的光点。戴椰子叶编织帽的老妇人跪在潮水线边缘,用贝壳碎片在湿润的沙滩上画出复杂的螺旋图腾,咸涩的海风卷起她编织成九股的灰白发辫。我看见她布满皱纹的掌心承接着破晓的光,仿佛在举行某种与太阳交接的古老仪式。
咸水湖的水位开始缓慢上涨,淹没夜间退潮时裸露的火山岩。橙红逐渐在云层中扩张,让卷云的脉络呈现出熔岩流淌般的纹路。当完整的日轮突然跃出海面的刹那,亚苏尔火山仿佛受到感召般喷发出乳白色烟雾,晨光中这些升腾的蒸汽竟焕发出珍珠母贝的虹彩。数百只军舰鸟同时振翅起飞,它们的阴影掠过正在涨潮的潟湖,在蓝色琉璃般的海水上织出瞬息万变的暗纹。
潮声渐次轰鸣起来,被阳光照透的海浪如同液态琥珀,裹挟着昨夜沉没的星光翻涌上岸。岛民们陆续走向椰树林后的村落,用掺着火山灰的涂料重新描画图腾柱上褪色的纹样。那个画螺旋图腾的老妇人已不见踪影,只剩下被初阳晒干的海水在沙滩勾勒出的银色轨迹,蜿蜒如创世之初的第一道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