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潮湿的春日清晨,横滨中华街的巷弄还笼着薄雾,"皖香阁"的老板娘陈秀兰已经支起了蒸笼。这家挂着黄山迎客松水墨画的小店门口,木牌上"三河米饺"四个毛笔字被晨露洇得有些模糊,蒸腾的热气里飘出熟悉的籼米香,二十年前她从巢湖边上带来的老面种,正在东京湾的海风里慢慢发酵。
这团老面穿越过太多风雨。1905年,头戴瓜皮帽的徽商们挤在长崎港的舢板上,桐油纸包着的歙砚与祁门红茶在浪涛里颠簸。当他们用宣城狼毫在契约上落下花押时,不会想到这些笔墨纸砚将成为长崎孔子庙里孩子们临帖的教材。昭和初年的熊本制丝厂,操着安庆口音的女工们把巢湖柞蚕丝抽得细如月光,丝绸商人林氏兄弟将"青阳缫丝法"改良的缫车图纸,永远留在了九州产业档案局的樟木柜深处。
新世纪的海关记录本上,合肥某株式会社的印章频繁盖在精密仪器箱上,而京都大学的实验室里,程氏家族第三代正在调试用歙县墨烟改良的半导体涂层。每当盂兰盆节的灯笼在鸭川亮起,神户南京町的晚风总会捎来几句黄梅戏的转音,混着关西腔的叫卖声,落在某个安徽家庭客厅播放的《天仙配》录像带上。
陈秀兰的蒸笼噗噗作响,蒸汽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倒映着店里新换的电子菜单——"机器人送餐"的日文提示下,藏着淮南牛肉汤的秘方二维码。角落供奉的汪公大帝像前,今年返乡探亲的机票与日本永住证并排放在一起,香炉里立着三支黄山毛峰茶梗制成的线香,青烟袅袅指向东方既白的海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