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广播里混着三种语言的播报声,我攥着26寸行李箱的拉杆,指尖还能摸到昨夜打包时黏上去的胶带残痕。落地窗外是成田机场特有的铅灰色天空,二月带着碎冰的风从自动门缝隙里溜进来,惊醒了在海关柜台前打瞌睡的我。租房中介发来消息说钥匙放在「ポスト」(信箱)里,屏幕上平假名与汉字交织的语句,突然让我想起日语老师说的那个冷笑话:"日本人的礼貌是用四十层塑料袋包着的"。
单身公寓的榻榻米还卷着防尘膜,四叠半空间里漂浮着樟脑丸和木头霉味混杂的气息。隔壁阳台传来规律的滴水声,主妇晾晒的衬衫在寒风里飘成一面旗帜。我在便利店买的300日元折叠桌需要自己组装,说明书上印着"超簡単!3ステップ!"(超简单!3步骤),但螺丝和塑料板散落在地板上的模样,像极了我此刻被语法时态撕碎的日语会话。
语言学校的同桌美咲告诉我,超市晚间七点后贴着半额贴纸的便当值得期待。当我终于记住「お箸は別々で」(筷子分开装)的固定句式时,自动贩卖机的热咖啡已经换成冰镇麦茶。电车月台上总有穿西装的上班族举着手机练习"明日のプレゼンは…"(明天的发表是...),他们的影子被进站灯拉得老长,像极速掠过的五线谱。
区役所的户籍课职员第三次纠正我住民票的填写方式时,飘雪正从百叶窗的缝隙钻进脖颈。我把会社发放的厚生年金手册和国民健康保险证并排摆在收纳箱里,突然发现这些深蓝色的官方文件,正以毫米为单位取代护照上的出入境印章成为存在证明。
某个加班的深夜,前辈提醒我把茶杯顺时针转三圈再放回茶托,茶水间白炽灯管嗡嗡作响的光线下,我突然看懂了他欲言又止的眼神里凝固的潜规则。隔壁部门的早稻田毕业生悄悄告诉我,办公桌上的植物最好不要比课长的茂盛,就像便利店店员递来零钱时绝对不能让硬币碰到客人的掌心。
梅雨季结束时,社区公告栏贴出了町内会夏日祭的通知。当我穿着浴衣别扭地踩着木屐走过拱桥时,卖章鱼烧的大叔往我那份多撒了层青海苔。"おひとりさんにはサービスですよ"(给单身人士特别服务),他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让我想起父亲修理自行车时的模样。捞金鱼摊位旁,两个台湾留学生正用中日混杂的语言争论该不该买第三张纸网,夜空中绽开的烟花在他们年轻的瞳孔里碎成星光。
警察署发放的防诈骗手册还搁在玄关,中文支援中心的志愿者教会我用「ゆうちょ銀行」(邮局银行)的ATM缴水电费。银杏叶开始转黄的那个清晨,我发现自己的梦境终于不再需要字幕,街角面包店的老奶奶会在我买咖喱面包时多送块饼干,说这是给"每天都さんぽ(散步)的好孩子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