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冬日清晨的浓雾里,我习惯性地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青花瓷茶盏,指节触碰到冷冰冰的玻璃杯壁才记起,那个从岳阳南正街淘来的老茶杯,早已封存在跨国物流的木箱中。暖气片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我望着窗外教堂尖顶划破灰蒙蒙的天际线,舌尖突然泛起洞庭银针特有的甘甜。
七年前在岳阳楼背诵《滕子京墓志铭》时,我绝不会想到有天会在勃兰登堡门前教德国同事念"先天下之忧而忧"。移民中介递来的宣传册上印着童话般的城堡与晴空,却没人提醒莱茵河的水鸟听不懂洞庭渔歌的韵律。当我在语言班第18次混淆"der""die""das",当科隆狂欢节的彩纸屑钻进羊绒大衣的每道褶皱,那座枕着长江水入眠的古城,开始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记忆里显影。
市政厅的移民融合课上,金发碧眼的社工指着PPT里的筷子说"这是东方智慧",我眼前却浮现出汴河街夜市翻腾的小龙虾红油。中秋给房东送去苏式月饼,她赞叹中国糕点的精美,我鼻腔里飘过的却是鱼巷子刚出锅的桂花糕香气。最吊诡的是在柏林洪堡大学图书馆,当泛黄的《岳阳楼记》德译本被摊开在橡木长桌上,范仲淹的文字经日耳曼语系的转译,竟透出几分黑森林童话的疏离美感。
定居德国的第五个冬天,我学会了用施普雷河边的芦苇扎端午粽叶,却发现超市里卖的所谓"亚洲香菜"根本不是芫荽。某个雨雪交加的深夜,视频那头母亲突然举着手机跑上岳阳天桥:"快看,长江三桥亮灯了!"霓虹倒影在镜头里晕成大片光斑,我听见遥远的涛声漫过六千公里直抵耳畔,混着窗外的雪粒簌簌叩打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