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我就被潮水涨落的呼吸声叫醒了。珊瑚礁在浅蓝的黎明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动,像祖母烧煮塔罗芋头时锅里冒的泡。推开草编的窗,咸味的风卷着赤素馨花瓣扑到脸上,隔壁尤莉婶婶家的石灶已经飘出面包果炭烤的焦香——这就是我在埃法特岛上的清晨,二十六年来如同珍珠贝含在珊瑚丛里的昼夜,总沾着椰奶与火山灰交织的气息。
木薯叶包裹的早餐还在冒着热气,远处蒙着雾气的亚苏尔火山突然闷哼一声。我踮脚取下挂在露兜树叶间的贝壳项圈时,火山灰细细碎碎落进脖领,烫得皮肤发痒。这串由粉色砗磲贝和黑曜石间隔的项链沉甸甸的,坠着七代前曾祖母用鲨鱼牙磨成的护身符,今天要戴着它去参加纳马劳花的采收礼。
沙滩细得像碾碎的月光,独木舟划开的海水泛起祖母绿的光泽。划桨每戳破一个浪头,就有银闪闪的飞鱼跃出来,鳞片上沾着昨夜月光晒出的盐粒。我的裙摆早被浪花浸透,深棕色的树皮布贴在腿上,能清晰摸到祖先用薯莨染出的波浪纹路——就像此刻海天之间摇晃的细线,分隔着珊瑚的嫣红与云絮的素白。
“米娅!接住花篮!”堂姐在齐腰深的潟湖里喊,她卷曲的头发里卡着几粒鹦鹉螺碎片。我们踩着会呼吸的海草毯往浅礁走,腰间竹篓逐渐坠满红珊瑚色的纳马劳花。这种只在火山活跃期盛放的海藻,要在正午涨潮前用露水未干的竹刀收割。姑姑们哼起拉贡谣的时候,海水忽然变得滚烫,我知道是海底火山又在吐息,但没人停下采摘的动作——瓦努阿图的女儿们天生就听得懂大地的胎动。
日落时分,项圈上的鲨鱼牙被晚霞淬得发亮。祭坛前的沙地里嵌着百年前沉船的铁钉,我跪下来把最后一束纳马劳花压在黑石上,突然听见丛林深处传来竹筒号的呜咽。手腕不觉颤抖——雨季要来了,今晚的卡瓦仪式上,男人们该跳起裹着火焰的罗摩舞,而我的贝壳项链将在火光里碎裂成星,正如八十年前台风季卷走半座村庄时,曾祖母项圈上的月光螺纷纷爆裂成预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