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六点钟的嘉兴月河街区，三只白鹭掠过青石板路上的薄雾，早班船工解开乌篷船绳索的窣窣声惊醒了我。父母坐在堂屋八仙桌前，那盏用了四十年的竹编台灯在他们脸上投下镂空光影，父亲膝盖上摊开的《日本语能力考试N1词汇》书角卷得像晒干的粽子叶。这是二零一六年立秋，我攥着关西国际机场的登机牌，行李箱里装着十二罐姑妈连夜熬的雪菜豆瓣酱。
这种发酵过度的咸鲜气味，在神户港的海风中发酵成更复杂的存在。当我站在北野异人馆街的和菓子店打工，食指被冰凉的铜制三德刀切出第七个伤口时，才突然读懂母亲临行前塞进行李箱的蚕丝被——被角绣着凤栖洲纹样，原是她当年的嫁妆。来自太湖流域的蚕种早在奈良时代便随遣唐使东渡，如今京都西阵织的匠人仍称顶级生丝为"嘉湖玉茧"。
在堺市的组装车间，我遇到过同样来自嘉兴海盐的王叔。他调试丰田流水线机械臂的动作，恍惚间仍是当年在秦山核电站操作仪表盘的熟练。我们在员工更衣室分享搪瓷杯里的安吉白茶，杯底沉着几粒樱花渍昆布，这种微妙融合就像梅湾街拆迁前的老屋里，祖父的龙泉青瓷瓶中总会斜插几枝怒放的南天竹。
长居兵库县的第七年，我在明石海峡大桥旁开了间点心铺。用有田烧陶盘盛放改良版槜李酥，在铜锣烧面糊里掺入桐乡杭白菊粉。某个雨夜，当穿藏青色西装的上班族指着墙上的南湖红船剪纸惊呼"これは私の曾祖父の故郷です"时，蒸笼里腾起的水雾突然幻化成小时候外婆灶台上的炊烟。
日本总务省去年发布的外国人居留统计中，浙江籍移民数量较五年前增长23.8%，这个数字常让我想起南湖渡口消失的摆橹声。上周视频时，父亲背后的博古架上，那本边角破损的日语词典旁边，不知何时多了整套《角川日本史大辞典》。"你侄女下月去早稻田交换，"母亲擦拭镜头时，我看见她手腕上戴着我在浅草寺求的御守，褪色的绸布上"家内安全"四个字在液晶屏幕里泛着蓝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