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渗入加勒比海时,海平面上最后一道钴蓝正被金红蚕食。白日里灼烧皮肤的烈日收敛成海港尽头一枚橙红色圆斑,在Brimstone山褶皱般的剪影上洇出朦胧光晕。我站在棕榈树的气生根间,看圣基茨的血管在渐浓的夜色里逐渐显影——蜿蜒在火山脚下的环岛公路最先亮起,车灯串成的琥珀色珠链滑过黑曜石般的山体,消失在被霓虹染成紫罗兰色的云团深处。
咸腥的海风突然裹来爵士小号的切分音,巴斯特尔港的铸铁路灯次第绽放。十八世纪糖厂改造的露天酒廊亮起蜂窝状灯阵,侍应生托着加勒比酸橙派的金色酒盘穿过棕榈叶屏风,杯中的碎冰与钻石耳坠折射出相似的光斑。科林斯式立柱支撑的露天剧场里,钢鼓乐队正在调试琴槌,月光与射灯同时照见他们小臂上泛着珍珠母光泽的汗珠。
跨海轮渡拉响汽笛的刹那,火山脚下的贫铀矿忽然苏醒。散落在甘蔗园遗址中的民居亮起柠檬黄窗棂,恍若沉船打捞起的金币在海底铺展。当地老人说那是亡灵点燃的守夜烛——三百年间被烈日晒成咖啡色的手指们,此刻正在窗台上敲击非洲鼓的古老节拍。圣乔治教堂钟楼的尖顶刺破紫晶色天幕,十字架顶端闪烁的航空障碍灯,与游轮桅杆上的北斗七星恰好构成新的星座。
在码头渔市飘来的炸鲷鱼香气里,有人把朗姆酒泼进柴油桶改装的篝火堆,蓝紫色的火舌瞬间将克里奥尔语的嬉笑切割成发光的碎片。当火山轮廓彻底融进天鹅绒质地的黑暗时,整个岛屿变成漂在海面的万花筒,每块彩色玻璃的转动都泄露不同纪元的呓语:海盗私藏的祖母绿、蒸汽火车喷出的棉花絮、种植园主熄灭的雪茄烟蒂,以及此刻,正从我指尖坠落的半块椰子冰激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