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刺透南太平洋的薄雾,维拉港的混凝土码头便开始涌动起赭红色的人潮。系着褪色领带的老水手用树皮绳将棕榈叶包裹的货物捆上甲板,穿碎花连衣裙的妇女头顶竹篮穿行在柴油发动机的轰鸣里,她们裙摆掀起的涟漪惊醒了睡在舷梯下的虎斑猫。这艘漆成天蓝色的岛际客轮“南十字星号”正准备开启它每周一次的史诗航程——用七天时间串联起散布在12,189平方公里海域的83个岛屿。
船钟敲响第三声时,引擎的震颤突然变得舒缓。我攥着用香蕉叶捆扎的船票,随人群挪上主甲板。柚木地板上凝结的盐晶在赤足下沙沙作响,咸涩的海风里混杂着诺丽果发酵的酸甜。栏杆旁围着三个正在抛掷坚果的男孩,他们褪色的校服衬衫被风吹得鼓胀如帆。上层甲板飘来烤巴拉瓦鱼的焦香,那是某位母亲用火山石烤炉准备的午餐,烟柱斜斜地刺入积云低垂的天空。
当船首劈开第两千道浪涌时,你会发现时间在这里形成了独特的螺旋。戴贝壳项链的传教士在船尾背诵新译的《马可福音》,他的比斯拉马语韵律与引擎的节奏奇妙共振。二层客舱传来断续的尤克里里琴声,弹奏者是个穿牛仔裤的澳大利亚地质学家,他在去塔纳岛监测亚苏尔火山前,正试图用琴弦复现岩浆涌动的频率。而此刻我手边的铁皮桌上,布满凹痕的搪瓷杯里,红茶正随着船体摇摆,在杯口画出一圈圈不断破灭的黄金同心圆。
黄昏时分,天际线突然被数十座翡翠色岛屿割裂。老水手们说这是维提群岛最险峻的航道,暗礁在暮色中露出犬牙般的轮廓。船长熄灭了引擎,二十名水手各执长桨分布在船舷两侧,像古代独木舟的操舟手那样齐声呼喝。此时整艘钢铁客轮忽然回归了它最原始的生命形态,随着潮汐的呼吸起伏,让每个乘客都能听见波利尼西亚先祖们藏在海风中的航海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