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海面总是浮着一层泛青的薄雾。我赤脚踩过被浪花打磨圆润的礁石，贝壳砂钻进趾缝时还带着夜露的凉意。这是瓦努阿图最东端的无名小岛，地图上需要用放大镜才能找到的墨点，此刻被晨光浸润得鲜活起来——棕榈叶在风里翻卷成绿色的波浪，火山岩断崖上落满鹈鹕的白羽，珊瑚礁缝隙间隐约传来海龟划水的响动。
椰林深处飘出烤木薯的焦香时，老恩克利正坐在独木舟上修补渔网。这位满脸刺青的酋长后裔，总说我的手比月光还苍白，却仍愿意教我如何用椰树叶编织防雨的屋顶。“岛主大人，”他戏谑地眨动浑浊的左眼，将沾着鱼腥的手指按在我肩头，“别让那些戴金表的人夺走海浪教我们的智慧。”我们身后的沙滩上，十几个孩子正在用火山灰混合椰浆涂抹新建的议事亭，古老的几何图案在阳光下泛出珍珠母贝的光泽。
正午的雷暴总爱在煮咖啡时造访。雨水顺着茅草屋檐倾泻成珠帘，我在竹简账本上记下今天要分发的种子——西边火山坡新垦的地块适合种芋头，北湾的冲积土藏着面包果的秘密。伦敦的律师每个月都会发来邮件，询问是否考虑开发度假村，而我会给他们寄去浸过海盐的诺丽果干。岛民们至今保留着物物交换的传统，三串风干金枪鱼能换一匹手工纺的树皮布，两筐红薯抵得上修整渔船的工钱。
暮色将海天染成绀紫色时，我常沿着潮线巡视。月光给搁浅的水母镀上银边，暗礁群里的荧光藻类忽明忽灭，像星空在海底的倒影。去年成立的海洋保护区边缘，座头鲸的歌声正穿透二十海里外的水域。当最后几艘独木舟拖着彗尾般的磷光归岸，教堂改成的社区学校里，年轻人开始用植物染料在树皮纸上勾画新的航海图——那些祖辈用星星和洋流编织的航线，正在嫁接卫星云图与潮汐算法。
此刻有渔船剪开琥珀色的暮霭，桅杆上悬挂的贝壳风铃叮咚作响。老恩克利站在船头哼唱祭祀歌谣，他黧黑的脊背流淌着夕阳，恍若古老岩画里走出的海神。浪花舔舐的沙滩上，几个女孩正用珊瑚碎屑拼出岛屿的形状，潮水漫过的瞬间，整个瓦努阿图都在她们脚下一闪一闪地发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