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法兰克福机场时，李志明的手心还在微微出汗。他下意识摸了摸背包侧袋里那个被压扁的盲公饼铁盒——那是妻子硬塞进去的，"法兰克福的月亮照不出西樵山的影子，想家就吃一口"。金属表面被行李压出的凹痕在指尖摩挲，像故乡石湾窑陶器上的冰裂纹。
慕尼黑工业大学实验室的玻璃幕墙倒映着深秋的铅灰色天空。当德国同事用精确到0.01毫米的游标卡尺反复测量模具时，李志明总会想起佛山的五金作坊。父亲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在机床间翻飞，铁屑像南风古灶烧制的陶片般簌簌飘落，泛着金属特有的腥甜。"差两丝算乜嘢"，作坊老师傅们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煲个猪脚姜补补就得"。可在这个被数字化统治的工业4.0实验室，每个参数的偏移都被放大成刺眼的红色警示。
周五下班的S-Bahn列车载着零星乘客滑过暮色。李志明盯着屏幕上家人发来的视频：祖庙路上的骑楼亮起鎏金灯火，醒狮队鼓点震得手机扬声器嗡嗡作响。突然想起半年前在慕尼黑皇家啤酒屋的迎新会，部门主管举着硕大的啤酒杯说Prost（干杯）时，他脱口而出的却是粤语"饮胜"。整个长木桌安静了半秒，接着爆发出理解的笑声。原来在施瓦本方言里，当地人会把"干杯"说成"Proschetle"，那弹舌音竟与粤语的短促收尾微妙相通。
移民局寄来的永久居留卡静静躺在书桌第三个抽屉。李志明开始习惯晚餐后沿着伊萨尔河散步，看月光如何把巴伐利亚的松林变成岭南的竹影婆娑。偶尔经过啤酒花园，裹着羊毛围巾的老夫妇会递给他一块扭结饼，硬壳面包硌牙的触感，莫名让人联想起仁寿寺门口的盲公酥。伊萨尔河水裹挟着黑森林的冷雾匆匆北去，却在某个拐弯处，突然倒映出珠江上摇曳的咸水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