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吉田敏夫站在玄关前最后一次抚摸木门上的裂痕。这条歪斜的裂口是女儿幼年时挥舞竹剑留下的，二十年过去，裂纹里沉积的茶色污渍早已和门板融为一体。身后打包好的纸箱在晨光中沉默矗立，最上面那个贴着"厨房杂物"的箱子里，还躺着妻子生前最爱的青花粗陶碗。
平成二十年的秋天，国家水电开发局的通告打破了小镇持续半个世纪的安宁。当测绘人员将红色标记涂满山腰每户人家的外墙时，吉田家族经营了四代的山货铺刚刚完成秋季松茸的窖藏。这座被九十九道山涧环抱的村落，即将成为八场原蓄能电站水没区，六百三十户居民必须在三年内完成迁徙。
搬迁事务所在旧校舍搭起临时办公室那天，七十二岁的原田婆婆抱着神龛在水泥地上坐了整夜。她丈夫的戒名还刻在后山五重塔的石碑上，浸满雨水的墨字早与青苔共生。"带不走的就留下吧"，年轻办事员递来的搬迁手册第三页用加粗字体印着："水下文物将进行三维扫描建档"。但那些被溪水打磨圆润的捣衣石、晒场边缘堆叠的昭和年间酒瓶、神社鸟居上每年元日刷新的注连绳，又该如何装进数字化的收纳盒？
新落成的团地住宅飘着无机质的油漆味，阳台护栏折射着不锈钢特有的冷光。主妇们发现从高层窗户垂下的晾衣绳再也系不住山风，老人们则困惑于楼下自动贩卖机不肯接收他们的五百円硬币。当迁徙委员会分发的水藻抑制装置在厨房下水道嗡嗡作响时，吉田总会想起老宅沟渠里那些晶莹剔透的泽蟹——此刻它们大概正随着上涨的水位，在沉入湖底的榉树枝桠间编织新的巢穴。
迁徙第三年盂兰盆节，水库正式开始蓄水。从观景台俯瞰，水位线正以每日三十公分的速度吞噬着记忆的等高线。穿橙色救生衣的导游举着喇叭解说："各位现在看到的湖心区域，在平成年代曾是著名的山葵田……"人群后方，背着双肩包的高中生掏出手机，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按下虚拟现实应用的拍摄键。悬浮的增强现实标签立刻标注出所有被淹没的景点，其中有个闪烁的光点显示着："吉田山货铺旧址——此处在1928至2021年间经营本格派山间物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