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飞机降落在法兰克福机场时，马志军才真切意识到脚下已不再是黄河岸边干燥的黄土。机舱外灰蒙蒙的天空与宁夏的湛蓝迥异，羽绒服下渗入骨缝的潮冷取代了西北冬日刀割般的寒风。他摸了摸行李箱侧袋里硬邦邦的油香饼——那是妻子凌晨三点和着胡麻油烙的，隔着三层保鲜膜仍能闻到熟悉的荞麦香。
德语学习班的玻璃窗外，慕尼黑的圣诞市集旋转着肉桂味的空气。马志军攥着笔记本，把老师说的“Lebkuchen（姜饼）”听成“肋巴骨”，惹得匈牙利同桌憋笑憋红了脸。他在宁夏教了十五年中学地理，此刻却像个幼童般重新学习区分黑森林和巴伐利亚。每周五去市政厅旁边的土耳其超市买羊肉，老板阿卜杜勒竖起大拇指夸他德语进步快，转身却往称好的肉块里多塞一把孜然——这是移民间的心照不宣，就像马志军总在微信群里教德国邻居如何辨认宁夏滩羊和绵羊的区别。
社区幼儿园的沙坑前，五岁的女儿丫丫用德语和阿拉伯语切换着交朋友。她书包里装着奶奶手缝的麦穗香包，却总在万圣节把自己扮成童话里的森林女巫。妻子王秀云用高压锅炖牛腩时总要抱怨德国的电磁灶火候温吞，可当她把改良版的羊肉臊子面端给癌症康复期的德国房东时，老太太眼角泛着泪光说这像极了童年记忆里的匈牙利炖汤。
移民局的走廊里，不同肤色的面孔在号码机前交织成斑斓的队列。马志军摩挲着永久居留许可文件，想起那年拆除贺兰山脚下老屋时，父亲蹲在院墙根抽完的半包红双喜。全球化浪潮冲刷出的人类迁徙地图上，每个人的故乡都在经历地理与文化的双重重构。清真寺尖顶与教堂钟楼在暮色中相互致意，他忽然觉得手里发凉的油香饼，和德国房东回赠的碱水结，在某种维度上都是故土伸向远方的触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