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抵达柏林泰格尔机场时，杨措才意识到行李箱里那袋晒干的蕨麻始终没能通过海关。穿着藏蓝色长袍的海关人员捏起深褐色的块茎仔细端详，用镊子戳了戳玻璃皿里的标本，"藏人参？"他的发音让这个藏语词汇像一颗滚落山崖的碎石。此刻她蜷缩在施普雷河畔的廉价公寓里，盯着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格桑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胸前的九宫八卦牌，吊坠边缘的苍鹰图腾已被磨得发亮。
十五年前她在青海湖边放牧时，绝不会想到自己有天会对着德语教材练习小舌音。那年德国摄影师托马斯迷路撞进她家的黑牦牛帐篷，相机里塞满赤狐在刚察草原上腾跃的瞬间。当他指着取景框里某个光斑惊呼"菩提树的光"时，杨措正捻着羊毛线团，看着经幡在风中抖落六字真言。后来托马斯寄来的明信片在县邮局积了厚厚一沓，每张背面都用钢笔画着柏林地铁错综的线路图。
如今她供职的中餐馆厨房里，铜锅正咕嘟着改良版的牦牛肉汤，经理坚持要往汤里撒欧芹碎末。"柏林人不喝没香草的汤。"烟雾报警器突然尖叫起来，杨措手忙脚乱关掉灶火，听见前厅传来醉醺醺的巴伐利亚民谣。冷藏柜深处藏着半罐从青海辗转运来的曲拉奶酪，每次揭开铝箔盖，那种混合着青稞酒与雪山的气息就会在鼻尖炸开，比任何乡愁都来得具体而凶猛。
市政厅广场的周末市集上，她常看见穿藏袍的老人守着摊位卖唐卡，彩绘的绿度母眉目低垂，脚下却压着标价19.9欧元的促销牌。菩提树确实在柏林生了根，但结出的果实裹着柏林墙涂鸦的碎片。某个雪夜她突发奇想把蕨麻拌进德式酸菜里，入口的刹那，昆仑山的月光突然穿透公寓顶楼结霜的玻璃，照亮了操作台上那本翻烂的《德语语法速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