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未从濠河上散去，张明远已经在虹桥路的车间里摸到纺纱机发烫的轴承。三十七度的湿热空气裹着棉絮钻进领口，这触感像极了二十年前父亲将他抱上织布机操作台时的温度。如今整个纺织城都在流传着订单流向越南的消息，他望着仓库积压的色织布，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裹着蓝印花布来洽谈的日本客商——那个人鞠躬时弯曲的弧度，与父亲在祖师爷牌位前烧香时的姿态莫名重合。
当飞机降落在成田机场时，樱花瓣正卷进张明远米色风衣的褶皱里。神田织物株式会社的社长亲自来接，他刻意放慢的汉语发音让张明远想起南通大学夜校那位总是拖堂的日语老师。会议室墙上的"一期一会"书法让他恍惚，这四字在故乡常见于茶室，此刻悬挂在布满液晶屏的现代化办公室里，倒像是某种隐秘的召唤。
金泽的冬天比南通阴冷许多，当张明远在能登半岛的纺织工坊里摸到两百年前的木制纺车时，指甲缝突然涌进与虹桥路车间相同的温度。留袖和服的老匠人演示"西阵织"技法时，布满老年斑的手腕翻转出与父亲如出一辙的弧度。"经丝要浸足九十九天的雪水"，翻译刚说完，张明远已经举起泡着南通蓝草染料的玻璃瓶——那抹靛青在北海道的雪光里，正泛起樱花色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