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未完全撕开云层时,海浪拍打黑沙滩的沙沙声就渗进了茅草屋的缝隙。何塞从吊床上坐起来,手指碰到挂在胸前的火山岩吊坠——那是他十六岁成人礼时,酋长用塔纳岛的圣石为他磨制的。透过木格窗棂,能望见亚苏尔火山口蒸腾的硫磺雾气,像条灰白的缎带缠绕在黛色山腰。
风里带着咸腥与露兜树花的甜腻,何塞踩着细碎珊瑚铺成的小径走向村口。几十只红喉鲣鸟掠过棕榈树梢,翅膀划破晨雾时,他听见祖母的石臼开始有节奏地叩击木薯。几个孩子赤脚跑过,裤脚沾着黎明天空特有的紫罗兰色,手里攥着刚摘的诺丽果,果皮上的露珠甩落在何塞脚背,凉丝丝的。
礁湖泛起银鳞般的光时,女人们头顶竹篓走向潮间带。何塞蹲在独木舟旁补渔网,尼帕棕榈叶编织的绳索泡了整夜海水,摸起来有蟒蛇皮的粗糙。他想起上个月满月夜,族人们在榕树下载歌载舞分食烤猪,鼓点震得火把烟灰簌簌掉落。当时巫师在沙地上画的图腾,此刻还残留在他的掌纹里,那些螺旋状图案如同台风过境时的云图。
正午的太阳把珊瑚礁晒成琥珀色,何塞的渔叉刺穿鲷鱼鳃部时,海面突然腾起彩虹。远处的集装箱货轮像块漂移的墓碑,而近处,祖父正用椰壳舀起海水冲洗独木舟龙骨——这艘用整棵白坚木凿刻的船,载过他们家五代人的渔获。何塞数着船帮上由火山灰和树汁画出的波浪纹,它们比城里博物馆陈列的航海图更懂得季风的脾性。
暮色四合时分,教堂铜钟与椰子蟹爬树的响动此起彼伏。何塞帮母亲抬着熏鱼陶罐走向集会所,檐角悬挂的猪牙风铃碰撞出空灵声响。年轻人在电子琴和竹制排箫的混响中跳舞,酋长捧出卡瓦酒,混着胡椒根的辛辣在陶碗里打旋。当北斗七星低垂到火山口上方时,何塞摘下吊坠浸入酒碗,深褐色的液体泛起涟漪,倒映着三十三年前飓风摧毁又重建的茅草屋顶,以及永远不会被冲淡的,海风般咸涩而鲜活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