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银杏叶飘落在车窗上时,司机用德语提醒我到站了。九月的法兰克福像枚浸在凉水里的玻璃镇纸,灰白的天际线蜷缩在铅云里,行道树正用最后几片金箔抵抗寒风。我的手指死死抠住书包肩带,看着母亲与房东的嘴唇飞速开合,那些拗口的音节让我想起数学老师敲击黑板的咔嗒声。
转过教堂尖顶的第五个路口,巧克力店二楼挂着褪色的天鹅标志,这里就是我将要插班的小学。教务主任施密特女士推开教室门的瞬间,二十道目光齐刷刷刺过来,我踉跄着撞到贴满星月贴纸的储物柜——和国内教室不同,这里的墙壁覆满彩绘涂鸦,几个金发女孩耳垂上晃着明晃晃的耳钉。
课间休息时所有人都冲向露天操场,我蜷在走廊长椅剥母亲准备的茶叶蛋。黑皮肤的男孩忽然坐到我旁边,餐盒里冒着酸黄瓜与黑麦面包的腥味,他用英语问我要不要玩跳格子。我摆手时蹭掉了他的叉子,金属坠地声惊飞了檐下的灰鸽,他却笑着拾起叉子在石板地画格子,阳光突然刺破云层,在他睫毛上熔成细碎的金砂。
当丽萨第叁次帮我纠正"Brot(面包)"的发音时,我送了她一枚蜡染书签。现在她的中文问候语库已经有"谢谢"和"饺子",我书包里则塞满她妈妈烤的姜饼人。上周的雨夹雪天,我们在暖气片旁分享海蒂的绘本,她的手突然覆上我冻红的耳尖,这个德裔女孩掌心的温度,与故乡表姐递来烤红薯时的暖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