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正午,伪满洲国通化市街头的广播突然中断了日常节目。十六岁的田中敏子攥着购物篮站在杂货店门口,听不清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玉音放送",却在周围中国店员骤变的脸色里读出了某种不祥。街角日式木构建筑上的太阳旗被风卷起边角,她无意识地抚摸着藏在和服腰带里的移民证明书,那张印着"满洲开拓团模范家庭"的硬质纸片已经起了毛边。
三十年前日本内阁通过的《海外移住组合法》,将这场规模空前的移民运动包装成"开拓理想乡"的浪漫图景。官方宣传册里丰沃的黑土地与整齐的稻浪,吸引了七万户家庭跨越日本海。但当敏子的父辈们真正踏上三江平原,发现所谓"二十町步良田"不过是当局从中国农民手中强夺的熟地,用刺刀划出的"安全地带",始终浸染着血色。关东军的卡车每旬都会运来新的武装移民,这些人胸前斜挎的三八式步枪皮带,在寒风中磨破了孩子裹着的绀色防寒服。
战局恶化后的混乱撤离中,敏子在哈尔滨车站亲眼见过被遗弃的开拓团。高烧的幼儿被裹在印着赤城乳业字样的木箱里,年轻母亲用最后的气力把移民村配发的铝制饭盒塞给中国劳工,恳求对方带走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女儿。苏联红军越过国境线时,大兴安岭深处的山坳中,某个失去指挥的开拓团集体自决,骨灰罐里的遗骸至今掺杂着未燃尽的《满洲农业要览》残页。
长崎原爆五周年纪念日,滞留在库页岛的战争孤儿吉村良雄收到海外撤侨局的认证书。这个在鄂霍次克海岸边靠凿冰捕鱼活下来的少年,俄罗斯养父给起的名字还带着"诺夫"后缀。厚生省档案袋里的身份文件注明"无国籍",曾经的开拓团配给手册却还珍藏在桦树皮缝制的盒子里。当横滨港的海雾中浮现出故国的灯塔,船舷边满是握紧故人遗发束的归国者,那些头发在咸涩的海风中纠缠成团,像极了库页岛上终年不散的湿冷雾气。
2003年北海道拓殖纪念馆的玻璃展柜中,某件褪色的童装和服与西伯利亚的破旧毡靴并置陈列。解说词里冷静克制的"战争移民政策失败案例",在某个午后被白发妇人颤抖的手指抚过。窗外的十胜平原延伸向远方,拖拉机翻出的新鲜黑土里,半块印着"満州拓殖公社"字样的陶片突然重见天日,断茬处还沾着结成晶体的海兰泡黑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