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加勒比海的风还带着凉意,唐人街转角的面包房已经亮起橙黄色的灯。老板娘阿珍踮脚将"现烤菠萝包"的中文招牌挂上橱窗时,隔壁赌场霓虹灯管的蓝光正渐渐黯淡在晨曦里。这条不足两百米的斜坡街道,繁体字店招与克里奥尔语广告牌参差交错,悬挂铁皮屋檐下的红灯笼常年沾着海盐,被海风吹得摇晃出零散的影子。
在这座火山岛国,肤色各异的身影在建筑工地、免税商场和游艇码头间穿梭往来。滨海度假区的豪华酒店里,江苏来的客房服务员小周每天要跪着擦拭十六间浴室的防滑瓷砖,指甲缝里渗入的清洁剂让指纹渐渐变得模糊。当地法律规定的每小时14东加勒比元最低工资标准,常常在现金支付的灰色地带变成老板口中的"包吃包住抵工钱"。
当教堂钟声与佛堂诵经声同时在黄昏响起,海鲜中餐馆的玻璃转门就开始吞吐不同肤色的食客。来自福建的厨师老林在油烟机轰鸣中颠锅,额头汗珠滚进冒着泡的糖醋汁里。他用红葱头爆香铁锅的动作,与三十年前在厦门大排档时如出一辙,只是案板上的加勒比龙虾替代了东海带鱼,蒜蓉蒸的时候总要多撒一把当地特色的肉豆蔻粉。
距离码头两公里的批发市场里,温州商人老吴正在清点刚卸货的太阳能板。二十年闯荡让他的西班牙语混着克里奥尔口音,手指被防晒霜盖住的戒痕记录着三个国籍的孩子。仓库二楼神龛里的关公像脚边,落着几片从气窗飘进来的凤凰木花瓣,供盘里的红毛丹已经换了三次,果香混着熏香在货箱缝隙间蜿蜒流淌。
每个雨季来临前的傍晚,总会有人坐在生锈的铁皮屋顶上,望着货运码头上渐次亮起的桅灯。装着义乌小商品的集装箱与来自迈阿密的游艇并排泊在港区,浪花把广东台山方言和金斯顿雷鬼乐搅成碎末。当教堂尖顶消失在暮色里,手机相册中的故乡山水便在发烫的屏幕上浮起又暗去,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贝类,被月光镀上一层薄薄的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