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印度群岛的飓风季总是来得暴烈。站在巴斯特尔制高点的灰白色城垛上,能望见铅灰色海浪不断冲击着硫磺石砌成的堤岸。四百年前的英国工匠或许不曾想到,他们用加勒比海火山灰浇筑的石灰砂浆,竟真能扛住四世纪的风浪侵蚀。那些花岗岩炮位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凹痕,像老人手背上的斑点,每道刻痕都记载着某次未遂的入侵——十七世纪悬挂骷髅旗的私掠船、十八世纪装备铜炮的法国舰队,乃至现代游轮甲板上闪烁不停的镁光灯。
棱堡暗道的霉味里混杂着某种更为古老的腥咸。弯曲的甬道石壁上,火把残留的烟渍与锈蚀的炮架铁环构成诡异图腾。当热带暴雨敲打观察孔上残存的玻璃碎片,混着硝石气息的潮湿空气会突然凝固,仿佛那些死于黄热病的黑奴监工、被流弹贯穿胸口的皇家火枪手、染上热带疟疾的法兰西军官,都化成某种永恒的幽灵,正透过十二磅加农炮的炮管窥视人间。
糖业大亨乔治·华莱士1773年捐赠的青铜钟依然悬吊在主塔楼顶端。当飓风掠过甘蔗种植园遗址,铜钟震动的嗡鸣会与海浪合奏出奇特的安魂曲。钟身铭刻的“海上主权”字样早已模糊,反倒是不具名的水手用弯刀刻下的诗句仍清晰可辨:“我们掠夺光明铸造枷锁,却将自己困在这石头囚笼。”月光铺满中央广场的蓄水池时,池底的西班牙银币会折射出鱼群般的碎光——殖民者与海盗都成了传说,唯有掺着珊瑚砂的混凝土依然在咸湿空气中继续风化。
登临北侧半月堡的游人常会惊叹于圣乔治教堂的蓝顶突然跃入视野,却往往忽略石阶缝隙里的铁蒺藜。这些防范夜袭的装置早已与藤壶海藻共生,如同某种残酷的历史隐喻:人类对永恒的渴求总是深嵌在防御工事的裂缝里,而大海永恒的水汽正日夜腐蚀着所有征服者的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