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的柏林库房区还浸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我的手指在零下三度的冷柜前冻得发红。鲭鱼银白色的鳞片在荧光灯下折射出微光，剖开的鱼腹散发出淡淡海腥气，刀刃贴着脊椎骨划过的触感总让我想起四年前在家乡裁缝铺裁剪绸缎的早晨——那时我握着剪刀的手尚不知晓柏林墙遗址边的樱花什么时候开，更没想过某天会在易北河畔替蓝鳍金枪鱼摘除寄生虫。
师傅布鲁诺的银质怀表链坠在料理台边晃动，秒针走动的声响和寿司醋蒸腾的酸香糅杂在一起。这个慕尼黑出生的前机械工程师总说他的厨房是座精密仪器厂，每个岗位都是咬合严密的齿轮。当我把第七份三文鱼亲子丼里的山葵酱抹出0.3厘米偏差时，他布满刺青的手指会突然悬停在半空，像是突然发现车床上有粒不合规的轴承钢珠。
语言学校的德语课笔记在更衣室铁柜里发潮变软，动词变位和鲣鱼高汤的配比公式在值班表背面晕染成团。金发食客对着鲑鱼籽军舰寿司说出"sehrlecker"时，总会让我恍惚看见慕尼黑啤酒节帐篷里举着麦酒杯的食客，他们的欢呼声和当年苏州观前街汤包馆里的吴侬软语在酱油瓶折射的光影里缠绕。
学徒刀在掌心留下的茧比我母亲缝纫四十年的指节还要粗糙。每个月第三个周四的进货日，东京丰洲市场传来的冷藏集装箱警报声会提前撕裂黎明，当青花鱼尾鳍上的幽蓝反光落在寿司师傅右臂的汉字刺青上，"诚"字的末笔总会在晨雾里洇成柏林春雪的形状。
上周二结束营业时，布鲁诺抛给我一支Nikolin巧克力棒，他退役机械师特有的金属腔调混着海苔碎："小周，下月开始负责捏江户前星鳗。"我数着自动洗碗机规律的水流声，突然想起今晨换下的制服口袋深处，那片不知何时飘落的樱花正慢慢褪成半透明的浅绀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