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新宿区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尽头,挂着云南腊肉的木制招牌在樱花雨中若隐若现。推开绘有彝族三色纹样的玻璃门,二十四岁的阿呷正在用烫金的漆器茶具冲泡普洱茶,和服袖口露出的火镰纹身与店内播放的日语版《阿诗玛》旋律交织,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墙上并排悬挂的太阳历与神道符咒。这位来自大凉山的姑娘将荞面粑粑改良成铜锣烧形状时不会想到,三百年前她的先祖在茶马古道上与日本遣唐使擦肩而过,而今她正用带着大阪腔的日语,向好奇的客人解释十月年与彼岸节的相似之处。
漆器柜台深处,七十六岁的曲比老爹正在用家传银器捶打客户定制的武士刀装饰。他布满老茧的拇指摩挲着刀刃上镌刻的彝文祷词,忽然想起四十年前初到福冈造船厂的那个雨夜——当工头发现这个中国少数民族青年竟能凭肉眼校准千分尺都难以测量的船体弧度时,车间里此起彼伏的“匠人(たくみ)”惊叹声,与他童年时寨老授予“毕摩”传承资格的场景产生了奇妙的重合。如今他的三女儿正在早稻田大学研究古彝文与万叶假名的音节对应关系,这项曾被日本教授视为天方夜谭的课题,在东京彝人会的资助下已持续了五个春秋。
涉谷区立中学的操场上,十五岁的吉克隼用日式漆雕技法改造着祖传铠甲上的皮绳。当他在校园暴力中第一次挥拳打掉霸凌者的牙齿时,没想到母亲会强迫他用彝文写下二十页的悔过书,更没想到这份混合着血泪的《虎日祭文》,竟在平成最后的文化祭上引发轰动。如今他的“武士铠甲重铸计划”不仅获得了NHK纪录片团队的跟拍,那些曾在部落战争中庇佑勇士的鹰爪银饰,正在变成涩谷暴走族追捧的亚文化符号。
夜幕降临时,阿呷会取下银冠耳饰,在居酒屋二楼组织秘密的“马樱花之夜”。三十多位彝族移民用改良的月琴弹奏演歌,将《创世纪》史诗填进能剧的节拍。当他们用四种语言交替唱诵祖先迁徙的路线,窗外的东京塔恰好亮起与火把节相同的橙红色光芒——这束穿透三个世纪尘埃的光,终究在异国夜空下,照见了刻在DNA里的星辰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