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东京街头,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快步穿过涩谷十字路口,京都寺庙的屋檐上停着悠闲的乌鸦。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叮咚声里,端着章鱼烧的中学生与捧着咖啡的外国工程师擦肩而过。这个把传统町屋和摩天大楼嵌进同一幅浮世绘的国度,近十年迎来移民人数连续递增,仅2022年就有21万外国人取得长期居留资格。当樱花树下挤满举着手机拍摄的外国面孔,需要真正思考的或许不是日本是否值得移民,而是我们究竟在霓虹灯和榻榻米之间寻找什么。
文化引力常被视为移民日本的首要诱因。从上海出发只需三小时航程,共享汉字文化圈的天然亲近感让初到者能在便利店标牌和地铁站名中触摸到安全感。大阪社区中心的日语课堂里,52岁的沈阳主妇王琳已经能用敬语和邻居寒暄,她说这里的垃圾分类规则比老家小区细致三倍,但街道干净得让人不好意思扔烟头。这种细腻的秩序美学吸引着无数追求生活品质的中产家庭,尤其是被日本公立学校全免费的义务教育体系所吸引的家长——他们的孩子可以在涩谷区立中学和日本学生同堂学习书法,周末再去华人补习班巩固数学。
政策齿轮的转向正在重塑移民图景。2019年4月施行的高度人才签证,用计分制将获得永住权的时间从十年压缩到一年,吸引了大批IT工程师和科研人员。北海道滑雪场雇佣的越南青年、福冈中华料理店的四川厨师、京都大学实验室里的印度研究员,构成了日本应对少子化的多元拼图。然而霓虹灯背后的阴影同样清晰——在丰田总部工作的李航发现,即便日语N1证书摆在那里,下班后居酒屋里的同事仍会自然切换成关西腔俚语,那层无形的隔膜比预想中更厚。
生存系统的压强测试每天都在进行。大阪法务局的统计显示,永住申请被拒案例中67%涉及收入证明问题。东京品川区一套45平米公寓月租相当于北京国贸同等面积的三分之二,但加班文化浸润的职场里,中国程序员张磊每周要为项目赶工60小时,这和他在深圳华为的经历惊人相似。那些被《深夜食堂》式温情打动的移民者很快会发现,银座酒吧里和客人谈笑风生的妈妈桑可能住在六叠大的出租屋,正如新宿黄金街霓虹灯下同时闪烁着机会与孤独。
在横滨中华街经营民宿的台湾老板娘林美云,见证了三十年移民生态的变迁。“九十年代来的觉得东京遍地黄金,现在年轻人更清醒。”她翻动着LINE群里代购订单说,有人通过经营跨境电商赚到两套房,也有早稻田毕业生在派遣公司做了十年合同工。当东京奥运会的全球化叙事遇上根深蒂固的“内”“外”之别,真正的通关密码或许藏在每个清晨准时送达的宅急便里,在那些连包装纸折角都必须精确到毫米的职业精神中,悄然提示着这个矛盾国度令人又爱又恨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