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掠过椰子树参差的剪影，跌碎在维拉港凹凸不平的柏油路上。咸湿的海风里裹着烤面包果的焦香，混着码头渔获的腥气，被骑着生锈自行车的小贩一阵风似地卷走。三色旗与棕榈叶编织的遮阳篷在街道两侧此起彼伏，法式面包房飘出的黄油味刚钻进鼻腔，转角木薯饼摊位上明艳的比斯拉马语吆喝声就截断了这缕欧洲气息——瓦努阿图的市区，是一座在时空裂缝中摇晃的秋千。
混凝土方盒子的政府大楼背后，珊瑚礁碎屑铺就的土路上还立着竹编骨架、棕榈叶覆顶的传统纳卡马尔茅屋。挂满中国产廉价衬衫的杂货店隔壁，老妇人正用火山石打磨树皮布，暗褐色的纤维在指尖渐渐泛起丝绸般的光泽。戴椰子叶编织帽的老船长蹲在芒果树的阴影里，数着刚捕到的鹦嘴鱼，身旁的收音机沙沙播放着夹杂法语词汇的当地新闻。这座曾被英法共管的岛屿，将殖民记忆都酿成了某种甜中带涩的鸡尾酒。
每周五早市是城市的心跳加速时刻。露兜树叶编成的篮筐中，紫得发亮的芋头与金黄的诺丽果堆成微型金字塔，芭蕉叶包裹的卡瓦根像等待拆封的神秘礼物。头戴木槿花的少女在货摊间蹦跳，发梢沾着昨夜篝火晚会的灰烬，手腕上却系着从澳大利亚舶来的荧光手环。游客攥着印有"YUMIWANBIGFAMILI"（我们是一家人）标语的环保袋，在手工木雕摊前犹豫不决时，七八个孩子已举着藤球从他们腿边呼啸而过，惊起台阶上打盹的流浪狗。
暮色自伊丽蓉山后漫上来时，市政广场的公告栏前总聚着人群。贴着议会选举海报的铁皮墙下，有人用粉笔写满失物招领和拼车信息。戴金丝眼镜的公务员踩着最后的天光锁上办公室的木百叶窗，而教堂唱诗班的童声正乘着晚风掠过耶稣会传教士1912年留下的石砌拱门。当南十字星开始在城市上空眨眼，烧烤摊的烟雾便混着尤克里里的旋律升腾，穿校服的少年在篮球架下讨论着如何把无人机拍摄的火山喷发视频卖给出价最高的媒体。
这样混沌又鲜活的都市图景，像极了当地人爱喝的红色卡瓦酒——殖民时代的铁皮屋顶、澳大利亚援助的太阳能板、酋长会议的竹棚、中国援建的体育场，这些本不相融的材质，在太平洋季风的持续搅拌中，竟沉淀出某种令人眩晕的和谐。海关大楼墙根处，被潮气蚀刻的世界银行年报旁，一株野生的九重葛正从火山灰里探出艳红的花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