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透过二楼的木格窗往外望,富士山还裹着薄青色的雾纱。静冈县沼津市的街道很安静,只有鱼市场的卷帘门接二连三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我蹲下身系运动鞋带时,玄关花瓶里的桔梗突然抖了一下——是远方的JR电车正从东海道线呼啸而过,带着凌晨第一批通勤者切开海岸线与城镇之间的薄雾。
搬到静冈的第三个月,我在超市收银台前第一次听懂了完整的方言。"はよ、はよ(快些)",后颈微微出汗的主妇把购物篮往前推,后边排队的老人们都抱着装蜜瓜的泡沫箱,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静冈式紧迫。这里的便利店永远少一个零钱盘,药妆店的店员会默认为你准备富士山限定包装的头痛药,电车座位上沾着海苔碎的老先生,膝头必定搁着用报纸裹住鱼身的竹叶包。
清晨在御殿场市跑步,常常会遇见抱着蔬菜筐的老奶奶。当她们用夹着骏河方言的普通话问我"从哪里来",我总是晃着手机计步器回答:"从富士山下坡的方向来。"这个答案往往会引发一阵轻笑,老人们用长着老年斑的手指点我的手臂:"富士さんと踊っているね(在和富士山跳舞呢)"。那些褶皱里的笑容比大都市的和善真切得多,带着静冈人特有的钝感,像是温泉蛋的蛋白,看似温吞,内里裹着经年的温度。
但真正让我在深夜辗转反侧的,不是裱糊移门时被划破的手指,也不是台风天在清水港目击货轮失控时的心跳。某个下着小雨的周二,当我拎着长野特产荞麦面造访邻居,却发现对方回赠的竟是用滨松市百年老铺和纸包裹的静冈茶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被编织进了某种传承七百年的往复里。我们互相鞠躬时,走廊地板下传来地暖管道的嗡鸣,像极了箱根山脉深处那些永不停止沸腾的温泉水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