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还未完全驱散港口雾气,第一班电车已碾过山下埠头的铁轨。海风裹挟着咸腥掠过中华街朱红的牌楼,卷起横滨市民纪念馆前纷扬的樱花,最终消失在港未来21区冷硬的玻璃幕墙之间。这座曾因黑船来航被迫开港的城市,在165年的光阴流转中,将外来者的足迹酿成了独特的城市肌理。
佩里舰队叩关的1859年,横滨港涌入了传教士、商人与冒险家,山手地区逐渐生长出西洋建筑群,至今仍能在元町商店街的砖墙上瞥见维多利亚时代的卷草纹样。真正改写城市基因的,是明治初年自浙江、福建启程的中国商人,他们聚居在南京町的油纸伞下,铸铁招牌镌刻着"广德昌"、"同泰号"等繁体字样,却在1923年关东大地震后浴火重生为今日的红墙碧瓦中华街。神奈川大学移民档案馆里泛黄的照片显示,1945年后这里又迎来波折的移民潮:从中国东北撤回的日本侨民、朝鲜半岛离散家族、因盟军占领政策流动的冲绳人,在废墟上共同勾勒出横滨最初的多元轮廓。
走入南区的寿町,菲律宾劳工正将刚出锅的Adobo装进便当盒,越南移民在蒲田车站旁支起Pho摊档,巴西日裔三世的青少年踩着滑板掠过公园的孟加拉语交谈圈。据横滨市2019年统计,常住外国人已突破9万,当市政厅将"多文化共生"写入城市宣言,大通公园的孟兰盆舞会上,传统日式浴衣与缅甸笼基、印度纱丽正组成新的风景线。
黄金町艺术区的旧仓库里,中国画家张某的抽象水墨与叙利亚难民的战争记忆影像展开对话;横滨国立医院的走廊穿梭着尼泊尔护工与秘鲁清洁工;就连港口作业的龙门吊车操作室,也交替响起葡萄牙语指令与缅甸语应答。这种混杂性在关帝庙的香火与基督教堂钟声的和鸣中沉淀,在中华街春节与涩谷万圣节的叠加中发酵,最终凝结成新横滨主义的底色——当第八代华裔店主将四川花椒揉进横滨拉面汤底,来自横滨市立大学的社会学教授在《东洋经济》撰文称,这座城市的真正魅力,在于永远处于"成为"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