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柏林街头，积雪在霓虹灯下折射出冷冽的蓝光。安娜第17次修改着离婚协议书，咖啡馆暖气出风口的嗡鸣与邻座情侣的德文私语缠绕在一起，窗玻璃上的倒影里，她的黑发与德国丈夫铂金色的发丝在登记照上依偎得恰到好处。这本该是个典型的跨国爱情故事开端——中国学霸遇见日耳曼工程师，从海德堡大学的图书馆开始，却在移民局B1德语考试的隔音间里走向失控。
柏林新克尔恩区的外国人管理局总弥漫着消毒水与焦虑混合的气息。当安娜递出被退回三次的婚姻证明公证时，办事员推了推金丝眼镜："FrauMüller，您需要重新提供2018年7月至2022年3月的共同账户流水。"这个日期精确到他们因疫情分居的起点——当年丈夫被派往汉堡参与风电项目，而她的居留卡正卡在语言证明环节。八平米合租屋的衣柜里，藏着三本写满批注的德语教材，书脊的折痕记载着无数个在面包工厂夜班后强撑的黎明。
圣诞集市的热红酒香气漫进斯图加特地方法院时，证人席上的邻居玛尔塔正在用施瓦本方言描述"他们从未同时出现的垃圾分类日"。家事法庭的暖气过载运作，蒸发出安娜手心里黏腻的汗渍，她突然想起两年前市政厅婚礼那天，摄影师要求重复摆拍的"自然亲吻"，丈夫西装上残留的女士香水，与现在旁听席上那位金发助理工程师衣领处的气息如出一辙。
移民律师克劳斯的办公室挂满胜诉锦旗，电脑屏幕上却亮着令人窒息的数字：根据联邦统计局最新数据，德中婚姻平均维持时长已缩短至4.2年。当他用钢笔尖轻敲着家庭团聚签证所需的每月1843欧净收入证明时，安娜正在心算母亲在国内化疗费的欧元汇率。柏林墙遗址公园的长椅上，19岁的越南裔美甲师小琳展示着新鲜出炉的永居卡，她耳后蝴蝶纹身下方，还留着德语融合班同学会认识的希腊裔未婚夫指甲掐出的淤青。
语言学校的走廊永远漂浮着咖啡因和动词变位的气息。当安娜的A2班同学——叙利亚程序员阿布都拉被警察带离教室时，他桌上的结婚请柬还带着打印机余温。那位61岁的德国新娘在养老院工作，微信群里流传着她前三位亚洲丈夫的居留许可复印件。教师乌特突然提高嗓音念出课文："MeineLiebeistwieeinVogel,derüberGrenzenfliegt."（我的爱像一只飞越边境的鸟）窗外，柏林苍穹下正掠过一群向东南迁徙的候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