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浪声将李威唤醒时，木质窗棱外正漫开蜜糖色的霞光。潮湿的海风裹着赤道特有的草木气息灌进竹编的屋檐，远处二十米高的纳瓦普悬铃木在晨雾中舒展叶片，树冠间闪过凤头鹦鹉猩红的尾羽。他从茅草屋顶的缝隙间望见瓦努阿图的天空——那种介于矢车菊蓝与孔雀石绿之间的色泽，仿佛太平洋揉碎了自己的瞳孔。
三周前降落在维拉港国际机场时，李威的背包里塞着人类学田野调查笔记和抗疟疾药。此刻他赤脚踩在埃皮岛的黑沙滩上，火山灰渗进趾缝的触感让他想起北京冬夜簌簌落的雪。酋长的孙女玛丽安娜正在用斑兰叶包裹卡瓦根，身后是用火山岩砌成的纳卡玛尔（nakamal），百年来男子们在此咀嚼镇静用的卡瓦酒，石墙上赭红色的图腾记载着大崩裂时代的神话。当玛丽安娜将混着椰汁的雅科纳（laplap）递来时，湿润的芭蕉叶在他掌心留下类似古老经文的水痕。
在塔纳岛追踪火山祭祀的第七天，李威在亚苏尔火山口见到了穿牛仔裤的祭司。硫磺烟雾中，六十岁的汤姆举着自拍杆，向脸书直播岩浆迸溅的瞬间，腰间却系着祖传的树皮腰带。"火山是祖先的呼吸，"他用混杂法语和比斯拉马语的英语解释，"现在每个礼拜要给新西兰的火山研究所传数据。"黄昏时分，十二个部落的男人依然跳着灵蛇舞，智能手机在草裙间闪烁如星子。
潮水漫过珊瑚礁时，李威在蓝洞里发现半截葡萄牙火枪。四百年前沉船留下的锈铁与鹿角珊瑚共生出诡异的形态，就像玛丽安娜用碎玻璃瓶改制的剖椰刀，又像酋长议会里同时供奉十字架与椰叶编织的图腾。雨季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满月，整个村落帮他将防水摄像机绑在独木舟上，当镜头潜入被海啸重塑过的海底墓园，碳酸钙质地的头盖骨缝隙里，火焰贝正吞吐着荧光。
返程航班越过哈马黑拉海沟时，李威想起机场海关官员的话。那个纹着鲨鱼牙齿图腾的混血男子在检查他的记忆卡时说："记得告诉世界，我们的台风预警系统比巴黎早三年用上区块链。"云层下方，环礁链正在白化，而维拉港码头的太阳能板正将夕阳转化为教堂晚祷的钟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