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瓦努阿图的空气里裹挟着海盐与鸡蛋花的暗香。码头边的独木舟刚解了缆绳，赤脚的渔夫从湿漉漉的甲板直起腰，冲卖椰子的妇人喊一串比斯拉马语。在这里，所谓“同城”不过是踩着珊瑚沙走半小时就能遇见的全部生活——椰叶编织的棚屋与刷着克莱因蓝的现代咖啡馆共享同一片树影，裹着缠腰布的酋长后代与挎着单反相机的德国游客挤在同一口铸铁锅里搅动卡瓦酒。
七点钟的维拉港市场正漫溢着钴蓝色的潮汐。戴玳瑁耳环的老妪将芋头叶包好的辣木籽摞成金字塔，刚捕捞的砗磲贝在塑料盆里吐着彩虹。穿校服的孩子们赤脚跑过坑洼的石板路，书包带子上拴着风干的果蝠标本——这些悬而未决的文明切片，总在某间挂着“澳洲牛肉汉堡”霓虹灯的店铺前骤然转弯。穿行在堆满诺丽果与华为手机的摊位间，能听见商贩用混着法语腔调的英语，向新西兰背包客解释如何用椰奶煮面包果。
火山灰孕育的黑色沙滩上，来自深圳的区块链创业者正与当地部落青年分享蓝牙音箱。他们脚边搁着半个剖开的椰子，吸管上凝结的水珠正折射出某种隐喻：当比特币矿机在热带雨季里嗡嗡作响时，用猪牙和鲸骨交易的古老传统仍在婚礼上鲜活如初。酋长办公室的木刻图腾柱背后，三星Galaxy的充电提示音与驱魔仪式的鼓点交替轰鸣。
暮色降临时，粉紫色云团坠在香槟海滩尽头。二十国来的游艇主们聚集在游艇会所的柚木甲板，而三个街区外的草棚村落里，母亲正用芒草蘸着火山泥，给新生儿绘制护身符纹样。穿POLO衫的旅游部长举着香槟谈论GDP增长时，穿树皮裙的舞者正在文化中心点燃篝火，准备用跺脚的力度唤醒沉睡的土地神。
暗夜里，满天星河倾泻成液态的钻石河，淹没了白天所有文明的褶皱。那些在五星级度假村刷信用卡的旅客，和在珊瑚礁间追逐萤火鱿鱼的岛民，终究枕着同一片太平洋的呼吸入眠。当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埃法特岛，你会突然看懂这座城市的秘密——所谓现代与原始的缠斗，不过是浪花在珊瑚礁上完成的一次次潮湿的亲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