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的冬雨总是裹挟着湘江的水汽扑面而来，湿冷入骨。王建平站在太平小区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最后一次核对海运集装箱清单。"腊肉要真空包装，海关文件千万别折角"，妻子在视频里反复叮嘱，背景音里法兰克福机场的德语广播隐约可闻。这个四十岁的机械工程师弯腰锁上祖宅门锁时，黄铜钥匙在锁孔里发出滞涩的响动，和十三年前他在衡阳技师学院课堂板书时粉笔折断的声音莫名重合。此刻他的工具箱正躺在慕尼黑货运仓库，那些淬火处理的合金钻头即将触碰的不再是株洲生产的齿轮，而是博世集团的精密轴承。
海关X光机吞吐的行李箱中藏着顽固的衡阳印记：南岳大庙求来的平安符压在德语课本扉页，辣得人头皮发麻的朝天椒种子混在毛衣针线包里，某只纸箱角落甚至有片风干的香樟叶——这种在湘江两岸野蛮生长的乔木，此刻正在莱茵河畔经历着北纬52度的初冬。当王建平在德语融入班第三次把"工作许可（Arbeitserlaubnis）"说成"工作鲤鱼"时，土耳其裔老师忽然准确念出了"雁城"的发音："你们衡阳人，是不是都背着看不见的大雁在迁徙？"
这种迁徙正以微妙的方式重塑着德国五金店的生态。柏林Neukölln区的中东杂货店里，衡阳麻将与土耳其水烟枪共享货架，ELTERNTEA包装袋背后印着"南岳云雾茶"的毛笔字帖。每到清明，斯图加特工业园区的湖南工程师们会在工作台铺开绵纸，用千分尺代替镇纸，拓印从国内快递来的雕版家谱。王建平的女儿在巴伐利亚幼儿园画出人生第一幅水彩：红色屋顶上站着两只大雁，一只羽翼间抖落长江水，另一只脚爪上缠着黑森林的松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