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瓦努阿图像颗将醒未醒的琥珀。我在伊玛卡村浸满露水的木窗前,看着七色海平面揉碎星光,将最后一颗晨星卷入涨潮的白浪。祖父用树皮布裹着火山岩磨制的鱼钩走下礁石时,悬崖下方传来纳哈芽藤蔓崩裂的脆响——那是岛屿在伸展腰肢,用带咸腥味的呼吸推着独木舟出港。
珊瑚礁正在褪去彩虹外衣。三年前我第一次潜入埃法特岛东侧,指缝间漏出的鱼群如液态水晶般通透,玳瑁龟背甲上栖息的藻类泛着祖母绿光泽。而今沿着潮间带行走,脚底时常触到石灰质骨骼苍白的叹息。村里九十二岁的萨满婆婆把枯槁手掌按在我额头,说年轻人该学会聆听风纹路里的密码。她教我用椰壳碗接住赤道暴雨,水纹震颤的频率里藏着祖先与台风谈判的和约。
独木舟龙骨划过海面时,我总错觉在切割一块巨大的蓝丝绸。当季的诺丽果在船尾竹篓里散发热带发酵的气息,远处云脚低垂处,十二月的飓风正在温盐层深处调转矛头。父亲总在月圆夜带着黑曜石刀登上火山口,将新鲜芋头叶投入硫磺烟柱——这是我们与岩浆达成的古老协议,用农作物的甜香换岩浆河道改道的慈悲。
圣菲利普湾的沙画艺人今早折断了他的贝壳笔。退潮后新裸露的沙滩布满蜂窝状孔洞,咸水入侵的脉络比最复杂的沙画纹路更令人心惊。孩子们却依旧在褪色的珊瑚沙上画出双体帆船,用椰子叶编织的渔网捞起退潮时困在礁池里的月亮。浪涌轰鸣的间隙,我听见祖先藏在椰子蟹螯足里的航海歌谣——他们曾用星辰与海鸟粪便的气味导航,在潟湖底部的玄武岩上刻下永不沉没的季风地图。
教堂锌皮屋顶在暴雨中奏响金属圣歌时,母亲正用露兜树叶编织新的风暴预警旗。我们储存故事的蕉麻纤维纸在陶罐中逐年泛黄,但酋长杖头镶嵌的珍珠母贝依旧记得八十四个岛屿最原始的轮廓。当国际新闻里播放冰川消融的卫星图像,我蹲在火山灰培育的芋头田里,指腹触到土壤深处岩浆未冷的热度——那或许是大洋赠予岛屿最后的伏特加,预备着在涨潮淹没祖坟前,点燃所有槟榔树高举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