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龙江的腹地，齐齐哈尔的冬季总带着凛冽的肃杀。这座被嫩江与松花江支流环抱的城市，曾是中国东北边疆的重镇，也是中东铁路与齐昂铁路的交汇处。二十世纪初的某天，当一列喷着浓烟的火车驶入昂昂溪站时，几个身着西式呢绒大衣、手提藤制行李箱的身影走下月台，他们踏过被煤灰染黑的积雪，靴底碾碎了冰晶与枯枝。这些来自日本北海道的移民不会想到，自己的命运将在这片被寒风雕刻的土地上，与当地渔民晾晒的干辣椒、满族旗人供奉的萨满鼓声，以及俄式教堂的镀金十字架产生奇异的交织。
他们的迁徙始于明治政府“开拓满洲”的狂热口号，却在齐齐哈尔遭遇了意料之外的荒诞。日本农学家带来的北海道耐寒稻种，在松嫩平原的黑土里长出蔫黄的穗子；关东军测绘队绘制的地图上，标注为“理想聚居区”的河滩地，春季开江时化作吞噬木屋的泥流。有人在江畔发现俄侨埋藏的伏特加酒窖，醉倒在刻着西里尔字母的橡木桶旁；有人跟着达斡尔猎户走进大兴安岭，用和歌的调子哼唱鄂温克族的驯鹿民谣。
教堂街23号的石砌建筑里，田中诊所的玻璃药柜至今陈列着蒙满文并排书写的处方笺。某个黄昏，当最后一位会说满语的日本遗孤在龙沙公园的长椅上阖眼时，天空中迁徙的丹顶鹤群正掠过扎龙湿地，它们的羽翼割裂晚霞，将1945年那个子弹与火焰纷飞的八月黄昏，折叠成青灰色水泥墙上渐渐剥落的“株式会社”字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