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阿玲就已经跪在蔗田湿润的泥土上。镰刀贴着她的拇指外侧划过，糖蔗断裂时迸发的清甜气息裹着露水沁入鼻腔，这是她重复了二十七年的动作，指节因为常年握刀早已向外扭曲成奇怪的弧度。忽然有沙粒落进眼角，她抬起头，看见远处推土机的钢铁长臂正将成片的甘蔗拦腰斩断。
签证寄到邮局那天，村里包工头阿伟家的三层小楼终于封顶。白色瓷砖外墙在亚热带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六扇雕花铜门依次洞开，流水席的烟雾里浮动着海鲜干货的咸腥。阿玲缩在樟木箱前叠阿爸的旧衫，胶鞋底黏着的红泥在榻榻米上印出细小月牙。去年台风掀翻的工棚铁皮下，压着被雨水泡烂的和语教材，五十音图洇成淡褐色墨团。
大阪郊外的便当厂里，冷藏库的寒气顺着橡胶手套爬进骨髓。阿玲盯着传送带上匀速滑动的玉子烧，忽然想起某个溽暑的午后，甘蔗渣在土灶里烧出噼啪的蓝火，铁锅边沿凝结的糖霜在余烬里闪烁如星子。流水线警示灯骤然大亮，组长粗粝的呵斥声碾过耳膜，她手忙脚乱扶正歪斜的便当盒，酱汁还是在塑料膜上拖出蜿蜒的暗痕。
盂兰盆节灯笼亮起时，阿玲在廉租公寓阳台上用铝锅熬黑糖。煤气灶火苗舔舐着锅底，稠密的糖浆翻涌出熟悉的琥珀色，却始终聚不成故乡那种粗砺的结晶。楼下便利店的招工单在夜风里窸窣作响，八百日元时薪的数字被路灯染成惨白。甘蔗的甘苦在舌尖漫开的刹那，对街建筑工地传来金属撞击声，像是推土机碾过倒伏的甘蔗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