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法兰克福国际机场时，机舱外飘着细雨，舷窗上的水珠将停机坪的灯光晕染成模糊的光斑。我攥着那张被海关盖满印章的湛江居民护照，毛衣袖口还沾着出发前夜硇洲岛海风浸润的咸腥味。行李箱轮子碾过自动门缝隙的瞬间，德意志深秋的寒意像柄薄刃，顺着衣领划过后颈——这温度总让我想起二十年前某个台风夜，父亲举着油灯站在码头等渔船的剪影。
语言学校的课本没能教会我如何辨认柏林地铁里呼啸而过的各色口音，却记得某次课堂上，金发碧眼的老师指着世界地图问起雷州半岛的经纬度。当我用蹩脚的德语描述湛江港万吨巨轮如何切开南海的浪涌时，喉咙突然被某种滚烫的东西堵住。食堂自动贩卖机吐出的黑麦面包总让我恍惚，仿佛指尖触摸到的粗糙纹理会突然变成硇洲火山岩的孔隙，蒸腾起砂锅炊仔粥沸腾的白汽。
圣诞市集的肉桂香在十二月蔓延成灾，我在市政厅广场给远房表叔直播旋转木马的彩灯。手机镜头扫过巴伐利亚传统服饰展位，表婶突然指着屏幕惊呼："这不就是我们的雷剧戏服！"那些蓝底金线的刺绣在雪夜里微微发亮，恍惚间与赤坎老街飘荡的粤剧唱腔共振出奇特的和弦。或许所有离乡者都揣着本隐形的地图，总能在陌生经纬里钓起一尾故乡的残影。
移民局寄来永久居留许可那日，我正趴在阁楼天窗画下萨克森州的初雪。暖气片烘烤着刚拆封的信封，纸张边缘渐渐卷曲成红嘴鸥迁徙的弧线。忽然想起湛江湾大桥亮灯的黄昏，母亲总会用晒过龙眼干的竹簸箕，轻轻接住那些从北纬21度启程的季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