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江入海口的北岸,南通这座滨江临海的城市,自古以来便是南北交汇的重要枢纽。近代以来,当江面上升起汽轮的烟囱与码头堆满的货物昭示着开埠的浪潮时,一群异国面孔悄然走进了这片土地。他们提着皮箱,带着陌生语言的交谈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足印——这是20世纪初,日本移民踏上南通的最初身影。
1903年,南通籍实业家张謇创办的大生纱厂引进了日本制造的纺织机械,随之而来的除了机器,还有几位日本技术员。他们住在工厂后侧的职员宿舍,每日身着白色工装穿梭于车间,成了当地人眼中“懂机器魔法”的怪人。濑户川上的工头佐藤次郎曾在日记中写道:“这里的工人对机械充满敬畏,他们称我为‘铁器先生’,却始终与我保持三尺距离。”这道隐形的界限,既源于文化隔阂,也掺杂着甲午战后尚未消散的民族情绪。
大正时期,南通的日本侨民数量渐增。唐闸河东岸逐渐形成“东洋街”,木结构町屋与南通传统青砖院落比邻而立。三井洋行的买办吉田茂开设的和风杂货铺里,南通本地人会驻足打量印着浮世绘的漆器,而日本主妇则购买着产自如东的海盐腌制黄鱼。当紫藤花攀上西寺飞檐的春天,般若寺的日侨会在观音殿旁栽种的樱花树下举办赏花会,糯米团子的甜香与狼山烧饼的咸鲜在空气中微妙地交融。
但历史从未真正凝固。1937年冬日,随着江面传来零星的炮火声,南通城内的日侨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人们才知道,他们多数人被秘密疏散到上海虹口的日租界,而那些未曾撤离的商人,则在随后的战火中永远沉入了长江的泥沙之下。如今通吕运河畔残存的半截日式石灯笼基座,长满了暗绿色的青苔,与旁边新修的樱花步道形成某种时空交错的隐喻——当年移民带来的异国印记,早已被岁月重组进这座城市的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