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斑驳的百叶窗斜斜洒进阁楼，空气中浮动着松节油的淡淡香气。珍妮丝·阿佐帕迪蜷坐在木凳上，膝盖上摊开一本皮质封面的速写本，铅笔尖在一页泛黄的纸上轻盈摩挲。马耳他三月的海风裹挟着咸涩穿过窗缝，掀起她耳边几缕卷曲的栗色碎发，却未曾惊动她笔下逐渐成型的线条——那是瓦莱塔古城某条巷道转角处的老铜匠铺，门槛磨得发亮的石阶上，八十岁的店主正握着錾子敲打一盏橄榄枝纹的灯座。
这位来自地中海小岛的艺术家总爱把画板支在街角，用炭笔捕捉时光驻留的褶皱。她惯用左手执笔，指节处染着洗不净的靛蓝与赭石色，仿佛颜料已渗入皮肤纹理。九岁那年，祖父在渔市码头给她买了人生中第一盒蜡笔，从此破旧帆布袋里的素描纸便代替了洋娃娃。十六岁时她用课余时间临摹姆迪纳教堂的巴洛克壁画，被巡视的神父误认为是修复团队派来的学徒。
如今她的水彩本里藏着整个马耳他的呼吸。戈佐岛渔船桅杆投下的菱形阴影，姆西达集市妇人围裙兜着的柠檬山，蓝洞里浪花在岩壁上炸开的半透明肌理，都被她调和进不同浓度的钴蓝里。当国际艺术评论家问及为何拒绝数字绘画时，她摊开掌心纵横的铅笔茧纹：“笔尖擦过粗粝纸面的震颤，是手指丈量世界的温度。”
去年秋天，她在斯皮诺拉宫展出的《盐与光》系列让湿润的海风席卷了威尼斯双年展。六米长的亚麻画布上，四百年前抗击骑士团的渔民后代化作深浅不一的笔触，他们的脊背与撒网动作被解构成几何色块，却仍能辨认出海水浸泡过的粗布褶皱里藏匿的朝阳。意大利《艺术观察》称之为“在地性诗学的觉醒”，而她只是把画室搬回了莫斯塔圆顶教堂后的祖宅，继续用留白记录晨昏线掠过石灰岩城墙时投下的淡紫色雾霭。
颜料盘边缘凝结的群青色渐渐干涸，珍妮丝在画纸右下角签上花体缩写时，老铜匠铺的店主恰好抬头望见窗外的她，挥手抛来一枚带着体温的铜制橄榄叶。这枚带着铜绿的小物件坠入她松节油斑驳的帆布包，将在某个午夜成为某幅油画里被岁月包浆的光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