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珊瑚海岸线泛起金光，潮湿的海风裹挟着椰叶的沙沙声掠过维拉港码头。正值南半球的二月，瓦努阿图首府街头突然涌现出一串串红灯笼——它们悬在面包树的枝杈间，与当地人手编的棕榈叶装饰带缠绕着，将唐人街商铺的蓝色铁皮屋檐染成了暖色调。三十七摄氏度的高温里，混血孩童踩着夹脚拖奔过水泥路，用混杂着比斯拉马语和粤语的方言互相招呼：“春节集市要开锣啦！”
这个由八十余个岛屿拼成的国度，春节的烟火气总掺着几缕咸湿的海腥。唐人街转角的海鲜铺老板陈阿伯提前半个月就在冰柜里囤满海龟肉，却在玻璃上贴起“年年有余”的剪纸——在当地土著看来，这种源自远古航海民族的图腾食物与中国吉庆符号的结合，恰如潮水漫过火山岩的裂隙般自然。暮色初临时，扛着整串香蕉的土著妇女会驻足在卖酥角糖的摊位前，用树皮布腰包里的硬币换几块芝麻馅点心，黝黑的指节捏着印有牡丹花纹的油纸，仿佛捧着刚剖开的艳丽石珊瑚。
维拉港市政厅前的草地球场上，由中国援建的文化中心正举办露天晚会。当戴着木刻面具的土著舞者踩着竹排登上舞台时，鼓点忽然加入了唢呐的嘹亮。赤膊的青年们跳起融合了战舞与南狮的“火龙蹈”，手腕脚踝系着的贝壳串与腰间的LED灯带同时闪烁，让台下白发苍苍的广东移民恍惚间分不清，跃动的是故乡节庆的流萤，还是南太平洋亘古不变的星光。
“咱们岛国的春节得在正午放鞭炮。”祖籍福建的第三代华裔林美玲擦拭着柜台上的火山石摆件笑道。她的杂货店里，裹着辣树籽酱的广式腊肠和印着部落图腾的椰子油并列摆在货架上，收银台旁的电视机循环播放着央视春晚，画面里的雪景与窗外的棕榈树形成了奇妙的蒙太奇。此时港口的渔市刚刚收摊，几位土著渔民用芭蕉叶包着新鲜捕获的鲣鱼，正跟着手机里的《恭喜发财》旋律哼唱，音调在海浪声中扭曲成带着爵士韵味的古怪调子。
夜幕降临时，年轻人开着改装过的独木舟冲向潟湖。船舷上挂着的红灯笼倒映在黑绸般的水面，与掠过水下的荧光浮游生物相互唱和。当十二点钟声从港口的集装箱货轮传来，数百部手机同时亮起，展示着微信家族群里雪花般飘落的红包界面，而年长的土著则向着塔纳岛的活火山方向抛洒卡瓦根粉末——在这个将祖先灵魂寄存于岩浆与海潮的国度，春节早已不仅是华人追溯血脉的仪式，更演化成所有岛屿居民共享的集体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