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总是来得很快。六点十七分,落地窗外的云层被染成橘粉色的薄纱时,我准时关闭了公司的电脑。推开玻璃门的瞬间,车站方向传来高中生们清脆的笑声,书包上的御守随着脚步轻轻摇晃,他们说的某个段子让空气都跟着震颤起来,而我喉咙里那句"失礼します"还卡在第二个音节,就已被卷进四月的晚风里。
便利店微波炉的提示音总是特别响亮。"お弁当温めますか?"店员的问句像便利店货架上的饭团,包装严实,不留缝隙。我的拇指在手机上划动着LINE的对话框,最近联系人里最活跃的是区役所的防灾通知。七百三十天前第一次站在新宿站南口时,我竟以为那片人潮是温暖的洋流,现在才明白每道西装革履的波纹都裹着看不见的透明薄膜,看似交错实则平行。
办公室里的冷气开到二十度时,我总在毛衣外套里裹紧自己。同事们围在茶水间聊甲子园比赛的声浪涌过来,那些夹杂着关西腔的快速对话在我耳中碎裂成五十音图的残片。茶水柜里别人送的北海道恋人饼干摆了三个月,白色包装袋上渐渐积了层薄灰。上周帮会计部校正票据时,不小心把"百"和"千"的单位看混了,科长叹息声里的失望像梅雨时节晾不干的衬衫,沉甸甸贴着后背。
社区自治会的赏樱会安排在隅田川岸,带来的一盒草莓大福在传递中经了七双手,回到掌心时已带着陌生的体温。主妇们夸赞我准备的中华风茶点,话题却总是巧妙绕过我面前的空椅子。八重樱飘落在冷掉的碧螺春里,花瓣吸饱褐色茶水后竟有了水墨画的韵味。突然想起故乡的槐树,这个季节该飘着纷纷扬扬的细雪,树下永远坐着摇蒲扇说家长里短的邻居。
独居公寓的榻榻米会吞噬声音。上个月网购的懒人沙发摆在朝东的墙角,每天清晨会被阳光精准切割成两半。NHK收费员按响门铃的时刻总比手机天气预报来得准时,猫眼里看到他雪白的手套时,突然想起老家楼下总蹭饭的流浪猫。冰箱里的半颗卷心菜蔫成标本模样,冷冻层里妈妈寄来的腊肠还保持着她打包时的模样,塑封袋上的结打得像小时候校服的红领巾。
地铁末班车划过轨道的轰鸣有种奇异的治愈感。车窗倒影里,自己的轮廓被霓虹灯染成模糊的水彩。某个加班的深夜发现,涩谷站那个总是妆容精致的售票员,会在收班后坐在长椅上啃711的炸鸡串。我们交换过三次点头礼,却都在看见对方泛血丝的眼睛时别开了脸。清晨五点的垃圾堆放点前,第一次和隔壁独居的老兵搭上话,他军靴上沾着的樱花花瓣,和我西装下摆别着的公司徽章,在晨雾里闪着相似的光。
梅雨季来临时在百元店买了除湿盒,说明书上的汉字夹杂着片假名,像被雨水泡皱的纸船。突然发现能完整唱完《北国之春》了,浴室水汽氤氲时哼出的旋律,会在瓷砖上撞出细小回声。窗台上养的薄荷熬过了寒冬却在盛夏枯黄,视频通话时妈妈说明天去庙里帮我求签。wifi信号卡顿的瞬间,看到她身后电视机里在放《舌尖上的中国》,案板剁肉的声音和这里钟摆的节奏莫名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