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的阳光总是慷慨的,将马耳他群岛的每一寸石灰岩海岸都镀上了琥珀色。这个面积不足上海市三分之一的岛国,却在历史的褶皱里藏匿着十字军东征的剑痕、阿拉伯商船的残影与拿破仑舰队掀起的浪涛。站在瓦莱塔的巴拉卡花园远眺,三面环海的城市如同从礁石中生长出的蜜色堡垒,十六世纪的城墙被海风啃噬出斑驳的缺口,却依然倔强地托举着圣埃尔莫要塞的棱角。
圣约翰大教堂的金色穹顶下,大理石地板被三十八块彩色骑士墓志铭铺就成史诗的拼图。轻轻抚摸那些雕刻着法文、意大利文的铜质铭牌,四百年前的医院骑士团成员仿佛仍在幽暗回廊里拖着染血的披风行走。祭坛右侧的油画《施洗约翰被斩首》里,卡拉瓦乔用阴影勾勒的暴力美学,与窗外现代游轮驶过的大港形成诡谲的时空叠印。
当渡轮切开戈佐岛蓝绿色的海水,盐渍风化的天然拱门“蓝窗”遗址旁,当地人会用沾着葡萄酒渍的手指指向海底——传说中奥德修斯曾在此被海上仙女卡吕普索囚禁七年。在马尔萨什洛克湾,彩绘成孩童玩具般的“鲁祖”渔船整齐排列,渔民们晾晒的剑鱼在正午阳光下泛着银光,空气里漂浮着街角面包店飘出的“pastizzi”酥皮奶酪香。
姆迪纳古城迷宫般的街巷中,某扇镶嵌着狮头门环的宅邸突然传出西西里风格的鲁特琴声。穿亚麻长袍的老者站在巴洛克式阳台上,用混着阿拉伯语词根的古老马耳他语吟唱史诗,屋檐石缝里探出的仙人掌开出鹅黄色花苞,与五公里外斯利马市的玻璃幕墙大厦遥遥对峙。这种奇异的和谐,正如当地人在周日弥撒后会去圣朱利安斯赌场挥霍硬币,又在狂欢节戴着威尼斯式面具跳腓尼基战舞。
当暮色浸透斯维吉湾的礁石,最后一批游客散去后,真正的马耳他开始苏醒。酒馆木桌上的黑釉陶罐盛满本地葡萄酒,老人们用布满裂痕的扑克牌占卜明日风向,海风掀动餐馆门前绘有马耳他十字的遮阳篷,如同翻动一本被海盐渍透的羊皮古卷。在这片被六个文明更迭统治的土地上,时间从来不是线性流淌的琥珀,而是被海浪不断打碎又重塑的彩色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