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证被拒的那天,柏林下了一场毫无预兆的冷雨。我站在外管局灰扑扑的走廊里,手里攥着被退回的材料,指甲在文件袋边缘压出月牙形的白痕。工作人员机械的德语句子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积分不足""语言证明未达标",每个词都像混凝土块砸在胃里。
地铁驶过亚历山大广场时,雨水正顺着车窗扭曲成蜿蜒的河流。我数着玻璃上倒映的霓虹光斑,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慕尼黑啤酒节上,那个教我唱《莉莉玛莲》的银匠老头。他布满蓝绿色刺青的手掌拍打橡木桌,啤酒沫溅到我的德语课本上,他说:"德国是头固执的骡子,你得学会用蜂蜜而不是鞭子。"当时我以为自己听懂了,现在才明白蜂蜜需要多少年岁来酿造。
租住的阁楼还保持着清晨夺门而出的模样,散落的B1备考资料在穿堂风里轻轻颤抖。窗台上养了三年的琴叶榕开始发黄,它和我都是水土不服的异乡客。深夜打开冰箱,发现上周买的酸菜罐头过了保质期,胀起的铁皮盖像在嘲笑什么——就像我始终分不清"der,die,das"时的表情。
语言学校的中国同学们陆续发来问候消息,我盯着对话框里闪烁的光标,突然想起母亲寄来的花椒在海关被没收那天,她打电话来说:"就当请德国人吃火锅了。"现在我的舌尖泛起虚幻的麻,仿佛能尝到那些没能熬过冬天的香料。
市政厅寄来最后通牒的那个早晨,我把积攒的塑料瓶送去回收站。绿党志愿者老太太仔细数着瓶盖,皱纹里嵌着柏林特有的铅灰色阳光。"二十八个,"她说,"正好能换支矢车菊。"当我握着那支深蓝色野花穿过奥拉宁堡大街时,早春的风裹着科隆教堂方向的钟声,把花瓣吹落在施普雷河漂着碎冰的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