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兰州中川机场，泛着金属光泽的登机廊桥在暮春的寒气里微微颤动。马穆萨将额头抵在舷窗上，看着地勤人员撤走最后一道轮挡。这个刚完成割礼的东乡族少年并不知道，他外套内侧缝着的三枚硬币将在法兰克福海关引发怎样的误会，正如三十年前他的伯父背着整副河州砖茶闯过柏林海关时的窘迫。临夏人的迁徙史诗，总在细枝末节处藏匿着文化的褶皱。
当波音787冲破陇中高原的晨雾，机舱后排突然传来悠扬的“了略”调。四位戴白帽的乘客自发组成临时合唱团，用汉语与阿拉伯语杂糅的歌词讲述着先知夜行的故事。这种诞生在丝绸古道的即兴吟唱，此刻正穿过十二小时的时差，向着威悉河畔的移民事务局飘去。法兰克福建造的回族社区里，妇女们开始点燃掺着苦豆粉的藏红花，将临夏的灶火种进黑森林松木搭建的厨房。
第二代移民阿卜杜的抽屉藏着两本截然不同的家谱：羊皮卷上用朱砂勾勒的族系可追溯到元代的撒尔塔商帮，电脑硬盘里则存储着近五年经他牵线落户符腾堡的327个临夏家庭信息。每周五在汉堡清真寺举办的临时劳务市场，青海方言与施瓦本德语在穹顶下交织成独特的韵脚，合同条款和《古兰经》训诫被反复称量，最终沉淀成汇款单背面工整的楷书数字。
移民局官员渐渐学会辨识那些来自黄土高原的特殊印记——包裹在真空袋里的当归总在行李箱散发药香，绣着经文的坎肩针脚里藏着青稞粒大小的微型《台拉威哈》，年轻女孩的简历附页会画着唐汪川杏花林的素描。当北德广播交响乐团首次将河州平弦改编成交响诗章时，没人注意到第三小提琴手悄悄调整了某个音阶，让洮河流水的韵律完美契入易北河的波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