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旅馆的木窗，咸涩的海风裹着阳光扑在脸上。此刻的马耳他正浸泡在蜂蜜色的晨曦里，石灰岩筑就的房屋沿着山坡层层叠叠，像被上帝失手打翻的调色盘，赭红、土黄、象牙白的色块间，仙人掌从石缝里探出肥厚的绿手掌。远处港口停泊的渔船随浪摇晃，桅杆碰撞声惊飞一群白鹭，翅膀掠过中世纪骑士团的城堡尖顶，消失在薄荷蓝的天际线。
圣约翰大教堂的金箔穹顶下，时光凝结成细密的纹路。手指抚过大团长石棺上的浮雕，十字军东征的硝烟与医院骑士团的药草香在彩绘玻璃的光斑里重叠。忽然响起的管风琴惊起梁间鸽子，阳光穿过玫瑰窗，在黑白棋盘纹大理石地面洒下流动的圣血。穿亚麻长裙的老妇人点燃三支蜡烛，火苗在十二月的海风中明明灭灭，照亮壁画里圣保罗船难时抓住的紫色水仙——公元60年那场风暴，将基督教的根须永久扎进了这片礁石。
乘渡轮前往科米诺岛时，海水在船舷边渐次晕染出七重蓝色。当双脚陷入月亮湾的细沙，浪花卷来的不只是海藻，还有罗马时代的双耳陶罐碎片。戴草帽的渔夫在岸边撬着帽贝，不锈钢盆里八爪鱼的触须仍在蠕动。浮潜时与一尾荧光蓝的孔雀鱼对视，它身后沉睡着二战时期的轰炸机残骸，螺旋桨上早已缀满珊瑚的新娘头纱。
黄昏爬上姆迪纳寂静的城墙，“沉默之城”的石板路开始蒸腾白昼储存的热量。某扇雕花铁门忽然吱呀作响，穿背带裤的老先生端着咖啡壶探出身来，门缝里泄露出金银花的香气与肖邦的夜曲。圣彼得堡修道院的回廊深处，守墓人正在给大理石天使擦拭面孔，他脚边蜷着三只玳瑁猫，瞳孔里映着晚祷钟声荡开的涟漪。
入夜后的马尔萨什洛克港湾漂浮着星星点点的渔火，彩绘的鲁佐小船在月光下轻轻磕碰。露天餐厅飘来炖兔肉的香气，混着刚出炉的pastizzi饼的黄油味。戴银耳环的老板娘端来莳萝炖章鱼，玻璃杯里的仙人掌酒泛着日落般的玫红色。远处古堡亮起琥珀色的轮廓灯，十六世纪的火炮台如今开满紫罗兰，海风吹散吉他手的佛拉明戈旋律，散作满天不肯入睡的星光。
在这座用阳光和海盐腌渍的岛屿，每个街角都蜷缩着沉睡的世纪。当渡轮拉响离港的汽笛，看见港口管理员制服上的八角十字徽章在暮色里闪光——那是骑士团留下的时间密码，提醒着每位过客：马耳他的黎明永远比别处多染着一层金箔，正如地中海的潮汐，总在黄昏时带来新的古老。
